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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部分(第1页)

都背挎着枪,前头的人搬着东西。

“是方家来人了。”他说。他也就调转头回走。

近了,他看见方家人来到桥头,正摆上香案、香炉。另一张桌上摆着两枚猪头、狗头。只见方头鬼捏了几根香面向河流鞠躬遥拜,后面的人也跟着躬身遥拜。拜毕,方头鬼把香插入香炉里。“好了。快泼猪狗血!”听到有人号令,只见根茂和他衙门的几个兵就扛着一盆盆猪狗血到桥中央,泼入河里。事毕,突见一穿着玄色道袍的道长,右手捏宝剑,左手拿拂尘,歪着头钭着身子在桥上来回起舞,口里念念有词:“哞——呢——,哞呢——”有点像牛叫。

黄须公看见,极为不自在。“猪狗颈血,这等污秽之物,只能驱散邪气。孤魂野鬼尚且不怕,对付厉鬼,岂不……”他正摇着头自语,突听那道长说∶“谁在那里胡言乱语?我正招伏魔大仙前来降妖,这等胡言乱语,被大仙听见,大为不敬,以为我们无半点虔诚之心。得罪了大仙,如何降妖?还不快与我叉了出去!”方头鬼一抬手,上来几个佤兵,推着黄须公就走了。

后来他听村里人说,那道长是方家专门请来驱逐河妖的,叫一天神飞道长。

却说方家祀祭过河水后,第二天,找来高水,让伐木队重新上山伐木。伐木队里的人来到山对面的河岸,都不敢下河到对岸山上去。那高水曾在河里遭遇过水鬼,更是提心吊胆,他借故说要上茅房,就跑到方家去告密,说那些人怕死都不想干了。帮财带着人追了来,他用手枪比划着骂道∶“死伤有命,你们这些生畜,拿方家的钱就要替方家做事。方家老爷千里迢迢请人来做过法事,你们还要怎样?识相的,就快给我跳下河。不然,我一枪把你们崩了。”

那些人还是不动,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人说∶“我不要工钱了……我们不想干了。”帮财听见,喝道∶“这话是谁说的?当初你们怎么不早这么说?当初看见白花花的银钱,不都是争着抢着要来吗?而今出了点事,就打退堂鼓。退堂鼓你们到根茂的衙门去敲去,我这里可没有那么方便。今天谁要是不下河谁都别想回家去。”说着,扬起右手,对着众人的脚底扫了一棱子,打得众人“哟哟”四处乱跳。其中有个叫有全的老头,带头跳下了竹排上,他劝大家说∶“走吧,走吧,好汉不吃眼前亏。”没有法,大家只得跟着跳了下去,撑竹排到对岸。

上了岸,在那边山脚下,有全叫高水到一旁说:“从今以后,赶木头断不能在正中午。其它时间是没事的。你把这告诉大家注意点儿。”高水问:“你怎么知道的?”有全说:“我和水镜先生是邻居。别看这老先生像是老糊涂了,其实他什么事都清楚着呢。昨天夜里,他打发人来叫我过去,对我说,咱村的这条河,早先就叫瘴河,村里只有不多几户人家的时候,河上没有桥,大家涉水过河,都得避开正午时候,不然就要冲撞了河里的瘴气。后来,好人刘德全带领几个儿子筑桥修路,就架起了这座石墩木桥,从此村民再也不用涉水过河了,也就把这事慢慢地忘了。这条河的上游五营镇有人撑竹排,下游的沙新有航船,惟独我们这一带一直没有,一个原因就是怕这河里的瘴气。知道这事的现在恐怕就他一个人了。他教我说,这河里的瘴气并不可怕,只要避开三伏天气正午时候,一般的时候是不打紧的。他知道我在伐木队里,就把这典故告诉了我,叫我和大家说说,都提防着点儿。”高水说:“既是水镜先生说的,最是不错了。”他就立即回头把这意思告诉了大家。大家闻说,才放下心来。从此,这河上果然不再死人了。

不过,方家人都以为是那一天神飞道长的功劳,连一向不信神信鬼的方头鬼也对他刮目相看。最初,他请道长来,不过是想做做样子,糊弄糊弄村民,好安众人的心的。

一天神飞道长看上去三十来岁,白静面皮,一头长长的散发,披一件黑色的鹤氅,走起路来,迎风飘动,颇有神仙之概。

其实,这道长与其说是方家专门请来的,倒不如说是他瞎撞进来的。

伐木队连续死人后,方头鬼也曾发了愁,因为城堡的建设不能停下来——制烟作坊完工后,他就为建城堡做准备了——而那些工人怕是不敢再下河了,怎么办?帮财说,手里有枪,看他们谁有这个胆!方头鬼说,不好,狗急都要跳墙,何况人呢?他们明知道下去是要死的,还会怕你么?根茂说了,那就不要走河道,绕个圈让他们到原来深山澳去伐木。方头鬼说,那也不好。对于根茂他从不愿多解释。此时,灶德恰巧从门口走过,听见里面议论,就壮着胆子进去——怎么说他可以算是方头鬼的老丈人呀——说,我倒有一法子:可以去请个和尚或者道士来除除妖,这河水许就不再作祟了。蛇手轻蔑地说,和尚道士有啥用?倒不如去叫那黄老邪呢,他不是天天都要到河里捉妖吗?方头鬼阻止了他,说,对,这倒是个办法,这里的人是最信神信鬼的,我没出山之前,每年梅雨季发大水,都要到土地庙去烧香。帮财说,怕就怕起不了作用呀。方头鬼说,我也知道起不了作用,只不过是做个样子给全村人看,堵堵他们的口。也不用远了去请,出去随便找个人来冒充一下就行啦。——当下计议己定。

这事落在了帮财的头上。那天,帮财走出村子,上山没多远,恰巧就遇到了一个穿道袍的人,正躲在树丛里偷看一个妇人小解呢。帮财叫跟着他的俩人在路上等,自己悄悄上前去,从背后拍了他一下肩膀,吓了他一大跳。他看见帮财穿着一件黑绸短褂,扎条一拃宽的腰带,插着一把短枪,黄色的军裤,裤脚打着绑带,脚蹬圆口布鞋。他以为是山上的大王,忙说∶“我乃观中道长,居无定所,闲云野鹤,担风戴月,两袖清风,四海为家,大王莫非要敝道留下买路钱?”帮财问他:“从何而来?”道人正正衣襟,说∶“从该来处而来。”“到哪里去?”“到该去的地方去。”帮财觉得好笑,又问:“你躲在这里干什么?”“我在听泉水的声音。”那妇人大约山那边过来采药的,听见说话音,站起身看见他们,吓得跑下山去了。帮财知道这道长也不是个善类,但那一本正经的模样,知道正是他要找的人。他想,这人或许根本就不是个道士,以招谣撞骗吹牛售奸为生。于是,揶揄他说:“你看着我干什么?你的泉水走了啦。”

不曾想此人既不惧怕也不羞愧,反而对帮财说:“大王请转过身去。”帮财反倒有些不解,瞪眼看着他。道人说:“大王莫怕。你身后不远有块奇石,请把它捡了来。”帮财回头看,果然不远有块怪模怪样的石头。帮财从来未遇到如此胆大之人,这倒勾起了他的兴趣,想要看看这道人到底搞什么鬼。于是,他转过身走去把石头捡了回来。不想道人突然高兴地叫了起来∶“啊,果是龙虎之姿∶阔背熊腰,脚踏祥云,日后前途不可限量。刚才我一见大王,就发现大王仪表非凡,额藏紫气。——适才叫大王去拾石头,是为了看看大王的后影与步姿,请不要见怪。我是玄真观一天神飞道长,云游到贵仙山,幸会大王。”说着,一躬到地,向帮财行了大礼。

帮财以为这道长是在捉弄他,正想发作,听如此说,忙说:“幸会,幸会。神仙道长如此神通,定非等闲之辈。敝庄正有件棘手之事,非神仙道长不能解,能否请道长屈驾跟我们走一趟?”说着,招了招手。那路上等的俩人冲了上来,站在了道长身后。

“愿效犬马之劳。”

那两个跟班暗暗发笑。他们说,帮财连说话都变了,不知何时变得文刍当的了,有点像戏台上唱戏。帮财说,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呗。

就这样,一天神飞道长被带进村来。

帮财带道长去见方头鬼,道长才知道眼前这位才是真正的主儿。方头鬼尚未开口,他就一揖到地说∶“我刚才看这位世兄就具鸿鹄之姿,知其必遇明主。今日得见,果如所料。主公威武雄壮,真乃天人也,定是武曲星下凡,当世之英雄。我云游四海,阅人无数,亦搏得识人之微名,然皆无出主公之右者。主公日后虽不能一统天下,亦不失为拜将封王也。”

方头鬼幼时读几年私塾,偷读了不少小说传奇,故能听懂这道长之乎者也的一番话。方头鬼说:“鬼,算你会说话。——先去吃饭吧。”就让帮财带到后院去。出得门来,道长问:“主公可高兴?”帮财说∶“你怎么知道叫他‘主公’ 的?”“刚进大门,那站岗的不是对你说∶‘快去吧,主公在等你呢。’所以,我就知道了。”帮财说:“看你一脸奸酸相!以后少随便打听,少随意揣度。这么猴精,明天要干不了正事,看我怎么收拾你!”

一会儿,方头鬼叫人将帮财叫去,问:“到哪里弄来这东西?”帮财把经过说了。方头鬼说:“这倒也算个人物。将来让他替根茂搭把手,将那个衙门支撑起来。一武一文,一粗一细,一憨一滑,我看倒是般配。”“这个货可不是善主儿,当年我挑货郎拐卖妇女小鬼时,怕都比不上他呢。满嘴鬼话,根茂要和他搭手,根茂被他卖了都不知道。”方头鬼说:“鬼,你小瞧根茂了,他将来比你们都要有出息。你就先将他安排在衙门旁的地方住下吧。”这时,蛇手来请示:“明天早上*,要不要通知村里人到河边去看道长驱妖?”方头鬼说:“不用了。人多眼杂,不免要看出破绽来——谁晓得那个货到时扮演得像不像。最好是搞得神神秘秘的。事完之后,你们派人到村里去宣传,传得越神越好∶到时,他们就不得不信了。”临走,帮财像想起什么,他问:“他不会是红袖帮的密探吧?”——他们已经探得那夜袭击村里的是山里的红袖帮,个个戴着红箍箍。方头鬼想了想,说:“不会。”

帮财将道长安排在根茂衙门旁边的那间新垛的房内住下来,并告诉他第二天要做的事。道长说∶“除妖逐鬼不是我的专长∶不是我不能,而是不愿为也。我神游时,都是神仙们请我去讲道,我也从不求他们帮我办什么事。不过这回我可以破破例,叫他们来走一遭。”帮财说:“你就别吹牛了。告诉我要准备些什么东西。”“也不需要什么。准备两盆猪狗血,煮两枚猪狗头。不过要弄得干净,否则神仙是不吃的。”“这些东西主公早就让人准备好了。再想想还要什么东西?”道长想了想,说:“也没有什么东西了。”

第二天,道长就到桥头去祛禳河妖去了。

当天,他让人将黄须公赶开之后,又舞了一阵剑,念了一通咒。他胸有成竹地说:“这河妖再也不敢在此兴风作浪了,我令它迁到别处府地去了。说起来,这妖精还是我的故人了,我们在二百多年前就相识了。他向我诉苦说,二百多年来,转辗奔波,好不容易找了这个安身之所,又被我撞上了。他原准备在此驻扎,让你们每年都要孝敬他牲畜,还要童男*,每隔三年要给他取一条亲,不然就要兴风作浪,让全村人都不得安宁。他说,看见我,只有自认晦气了:两枚猪狗头就将他打发了,连盘缠都没烧一迭。他说他明天就打点行装上路。我问他去哪?他说要去邺县,说那西门豹已经死了二千年了,邺县是他的祖先待的地方,被西门豹治得连饭都说不上,现在他要去报复西门豹的子孙。我说黄河决堤了,路难走。——我不能和你们说得太多,再说你们也听不懂了,反正以后这河就平安无事了。”

道长如是这般说了一通,唬得众人收不进舌头去。村里的黄须公就够邪乎的了,不想今儿这主更是神得摸不住边儿。方头鬼厌恶地皱皱眉头,嫌他吹得没边了,怕没有人相信。他说:“道长辛苦了。为这一方百姓驱除了妖孽,我代表他们感谢你。你看那些人,他们都是蛮劣之辈,你跟他们讲这些,也不能懂。道长的手段是没有人不信的。”道长听了这奉承还想说,方头鬼用眼色示意帮财,于是帮财等人一拥而上,连推带搡将他弄走了。只有根茂稀里糊涂的,不知为什么,他急着问∶“喂,喂,这些猪狗头怎么办?”蛇手断后的,他骂道∶“你他妈的把它们扔到河里就得了。”

这些人刚走,住在富贵小区的人就围了过来,问这里出了什么事,黄须公并没有走开,在远远地观看,他凑上来没好气地说:“说是方家请了人来驱除河鬼。”一听说是这件事,众人心里都很害怕,因为这里人都信鬼,但鬼能驱除,也就能招来,或者压根就没有驱走怎么办?原来说这河里有鬼,总是半信半疑的,这回看来是真有鬼了。鬼这东西,是看不见摸不着的,将你闹得家败人亡,你还不知得罪了那路厉鬼神魔。这些人都不说话各各走散了。从此更没有人敢在河里走了。

方头鬼觉得这事没有办好。原准备办得神神秘秘而又惊天动地、热热闹闹的,让全村人听见,没想到这道长除了胡说八道,并没有过人的地方,早知道如此,不用请他来,自己就会。可是事已至此,只好听之任之了。

可这道长并不这样想,仍然是趾高气扬的。回到住所,还对帮财说,天地万物,变化无穷,在他看来却如掌上观文。帮财知道主公不高兴了,就想损他几句,一则给他泼泼凉水,别以为天下无人;二则出出心头之火。于是说:“道长,看来你靠吹牛欺骗的本事还未练到家。我看你根本不是什么道长,只不过是个无赖。想到这里来售奸,你还嫩点儿。以后不要胡吹了,还是安静点装道士吧,不然不用我们揭穿你,别人就把你戳穿了。”

道长闻说,气得七窍生烟,卷起那身行头就要走。帮财把手枪拔出来顶住了他将其推回去。道长说:“你要不信我,干麻当初要请我来?我云游了这么多地方,还没有人跟我这样说话。你不是有枪吗,你就朝我的心口来一枪,要能把我打死了,我就不是一天神飞道长,到现在,我也就不知死了多少回了!我有金刚护体,三十六条命,别说是你这支破枪,就是上刀山,下油锅,我都不怕。你要么就扣动板机,要么就把这烟杆儿挪开。——你说我是假扮的,你说出个道道来。连你家主公都没这样说我……我要说出我的来历来,吓都要吓死你。”

“嗨,行啊,这回我可真遇到高人啦,”帮财揭穿说,“我来问你∶昨儿你作法时说,河妖是你遇见二百年前的故人了。你以为我们都是三岁小孩呢,被你随便糊弄蒙混过去?照你这么说来,你现在少说也有二百多岁了。你假装道长不要紧,我们也不在乎你是真的还是假的,可你总不要没谱——没完没了啦。演戏都有散场子的时候,你不要下了场还戴着行头——忘了自己是谁啦。”

道长说:“看看,说你少见多怪,你还不信。最先,我是请了伏魔大仙来伏妖的,大仙得到我的敕令,正要动身前来,这可就惊动了那河妖。他跳出来想看看是谁在作法与他为难,恰巧就看见了我。他就叫——他的叫声你们当然是听不见的——他就叫∶‘莫念!莫念!原来是故人,我走就是了!’当时,我看见是故人,自然就和他聊了起来。我又发出敕令,叫伏魔大仙不要来了。这些经过我没法跟你们说,说了你们也听不懂。不错,你说我有二百来多岁,其实,我已经三百岁出头了。”

一番话又把帮财说得目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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