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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部分(第1页)

第二天*,他们敲着锣,前面跑着两条狗。这两条狼狗己被狗熊训练得眼发绿光,看见人就要往上扑。村弄两边的人都吓得躲得远远的。说也奇怪,同样是昨天的那支“残兵败将”,可今天人们就畏惧得多。看见女人们牵着小孩的手快步钻进门洞里了,在他们走过时还听见几家的小孩被吓哭的声音,根茂得意洋洋,昂首阔步,裤档里的那团东西在两边发劲地滚来滚去。回到衙门,他大大地夸奖了部下一通。发运说:“这就好比女人打扮,一个好看的女人,她要不画眉,却总是村里的丫头,怎么也不会被选进宫去。咱们这支队伍,前面要是没有狼狗开路,怎么也不会有杀气。没有杀气也就没有人怕。所以这放狼狗便如女人画眉,断少不了的。”根茂说∶“对,对,对。没想到你这小子平日里不说话,肚子里也有这花花肠子,我真没有看出来呢。”拐子说:“狗屁!他把我们说得连狗都不如。”根茂说:“你们不要不服气,说不定你们真比不过那两条狗。”

自此,村里每天有两拨*队伍,早上那拨是正规的,定时定点;根茂这支是不定时的。——很快,有人说,侗山一带经常出没山林的红袖帮,其装扮与鬼鬼祟祟,都与他们颇为相似。

虽是如此,仍然没有人到衙门里来报案。每次出去,虽然也经常遇到邻里相骂打架,但看见他们走来时,双方都心照不宣暂时歇了手,并不请他们来讲理评判,断定是非。等他们走远了,接着口角挥拳。这使根茂非常气愤。虽然衙门口贴出了告示,要村民尊老爱弱,要讲孝道,不准动刀、杀人与自杀。实际上,这段时间以来,邻里龃龉、儿子打老子、媳妇骂婆婆、丈夫揍媳妇之类的事并没有减少,反而是增多了。过去,村里谁家有纠纷,或邻里相骂挥拳,都可以请出三长老来评理,现如今,长老黄须公一门心事捉鬼,早已变得阴不阴、阳不阳,失去了往日的权威;长老洪先生已是忙不过来,看病瞧伤,整日窜东家走西家,疲于奔命;长老水镜先生,已是大半截入土的人,眼花耳聋,口齿不清,现实与梦境不分,时空颠倒错乱,早被儿孙视为“老糊涂”,锁在家里了。因此,村里没有了人出来主持公道,相骂打架的事件增多也就不足为怪了。

这一天,村里张果老被儿子张蛮打了,无处诉苦,就对众人说∶“以前我们打爹的时候,爹逃了就算了,现在呢,爹逃了还是追着要打!”说着,挽起袖口露出青一块、紫一块的叫众人看。众人倘未看清,就远见张蛮挥着拳追了来,口里叫道∶“这老不死的,原来逃到这里来了!”张果老吓得转身就跑。他们就像两条狗在村巷里追遂,竟超过了前面的根茂的*队伍。根茂愣了一会,听见张蛮“老不死的,老不死的”叫着,当即命令他们去追张蛮俩人回来。几个人冲跑了上去,七拉八拽地将张蛮按倒在地,押了过来,他爹跟在身后,满脸是鼻涕眼泪。根茂用手指着张蛮∶“光天化日之下,儿子追打老子,这成何体统!”张蛮显出不屑一顾神情,叫道∶“我家里的事,谁要你们来管?”根茂说∶“你这是违了孝道,我当然要管。”张蛮气得直跺脚。根茂扶了扶军帽,命令道∶“把他们带回衙门,他要不说清楚为何要打老子,就不放他回来。”张蛮奋力挣扎着,一面大喊∶“谁要你们来多管闲事!”根茂看见许多人围了上来,理直气壮地说∶“今儿我这闲事就管定了。我是衙门里的长官,这种事不管,将来都像你这样,这个村还不知变成什么样了呢!”

他们把这父子带到衙门里。根茂分咐,把大门打开,让百姓进来听堂。他得意洋洋地坐在大案的后面,两厢立着拐子那几个衙役,扶着木棍,既不威风也不整齐,看着有些滑稽。一拍惊堂木,根茂审开了案子。这是根茂头一回问案,百姓村好事的人本多,他们拥立在衙门口。其中也有几个是觉得这张蛮实太过分,想看看这根歪脸根茂如何发落。也有人议论张蛮的爹,说这个老鳏夫,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素来就爱做些偷鸡摸狗的勾当,有好些事情都不像是五六十岁的人做得出来的,这回准又有什么事犯在儿子手里了。根茂敲了两次惊堂木,却不知问什么,于是干脆一把军帽抓了下来扔在案子上,站起来,一只脚踏在椅子上。他揎手捋袖,用手指着张蛮喝道∶“好你个张蛮子,在众目睽暌之下殴打亲爹,这还不算,还要追着打,你到底有没有一点天良?今天你要不当着众乡邻把事情说清楚,我打你五十大板。我告诉你,这衙门可好进不好出啊!”张蛮被发运、华堂反挎着手押着的,他奋力一甩膀挣脱开来,也用手指着根茂∶“我又不曾打你爹,你管得着吗?”根茂气急败坏,但他口讷,只得用惊堂木敲着桌案子说∶“你说?是不说?今天,我要看你硬还是我硬些。”“老子就是不说。”“不说?不说就给我打!”“你敢打我?我操你妈!”

根茂气得全身发抖,火往上撞,他恶向胆边生,决心要当着众人把张蛮收拾了,树树自己的威风。“快打!快打!”他叫。两边的衙役一块冲上来,七手八脚把张蛮按倒在地,却没有人敢动手。这张蛮虽说没有癞痢头家的大头那样凶狠,却也是不好惹的,今日打了他,保不齐他日要报仇,所以这几个都躲着。那张果老也早已不再蹲在地上哭了。刚开始看见根茂替他出头,他装得一副可怜怜兮兮的样子,如今眼看事情闹大,急忙上前去推开这些衙役,口里对根茂说∶“俗话讲,民不举,官不纠,虽然我挨了打,今儿我又没有到衙门来告状,你们这是干什么呢!”张蛮看见这些街役不敢打,便躺在地上叫骂开了,说根茂当日只不过是方家的奴才,和他放的那匹牛一样,任人骑任人打,今日他妈的反倒作威作福抖起威风来了。整个堂上乱糟糟的,门口来看的人哈哈大笑。“快打呀!你们给我快打!”根茂急得大叫,他恨不得冲下案下自己动手,又怕丢了身份。几个衙役举着棍棒推来推去∶“你来,你来。”冷不防张果老趁机把棍棒夺了扔在地下。门口更乐开了。“发运,你先打!”根茂喊。发运跟他这么多天,让他做什么从不多讲话,这回正好用上他。发运拾起棍棒,刚要上举,突然停住问道∶“打哪儿呀?”“废物,打屁股!”棍棒举到一半,他又停了∶“打屁股是脱了裤子打,还是不脱裤子打?”众人听得更乐了,有人喊∶“脱了裤子打好看啊。”连躺在地上的张蛮也笑了起来。根茂气得脸色发紫,僵在那说不出话。

程水养家的拐子走上前贼兮兮对根茂说∶“你不是说我们都比不了那两条狗么?……”这句话提醒了他,他急叫∶“叫狗熊牵狗来!”那两条狗绑在衙门后院里,狗熊听见喊叫,急忙把两条狗牵到前面大堂来。恶狗咻咻地吐着五寸来长的舌头,口水一串串地往下滴,脖子上套着铁链子,样子十分的怕人。张蛮看见狼狗,顿时蔫了下去,不过他还嘴硬,对根茂的问话只回嘴不回答。根茂说∶“我再问你一次,你说?还是不说?”“不说,就是不说!”“不说就怪不得我∶放狼狗上去。”狗熊不敢把链子松开,他指了指地下的张蛮喊∶“三其那,阿虎拉,上!”狗听见口令,就往前蹿。狗熊知道,这狼狗经过这段时间的训练已是今非昔比了,所以格外小心,只想放过去吓唬吓唬。可谁也想不到这两条狗半途改变了攻击方向,直扑向毫无防备的草瘪,骑在他肩上,一口撕下了草瘪胸口的一块布,爪子在他脸上抓了几道血痕,要不是狗熊收得快,身上肉恐怕已被扯下来一块了。草瘪吓得魂不附体,拔腿就跑,一面“妈呀!妈呀!”的叫。大约这狗以前咬过草瘪,至今还记得呢。张蛮也被这景象吓蒙了,这两条畜牲可是太凶残了,但又不好马上服软,于是,他骂道∶“根茂,你要敢他妈的放狗咬我,我杀了你!”根茂也被这景象吓了一跳,其他围观的人也四散逃开了。他想不到这狗差点要了草瘪的命,但也不好服软下来,于是,他说∶“你要招了,我就不放狼狗咬你。”张蛮从地上爬起来躲得远远的,第一次不再回嘴,看着狗熊死劲拽着两条对着草瘪逃走的方向跳叫的恶狗。

好不容易狗熊才把狗牵到后院去。张蛮说∶“这有什么好说的。那老不死的趁我下地干活时在家调戏我的媳妇,你说这该不该打?假如你的亲爹要*你的媳妇,你要不要揍他?难道你还把他杀了不成?你说!”众人听得都哈哈笑了起来,根茂窘得满脸紫红,扭曲的脸像是拧一摞破桌布,汗水涔涔。他噎在那里说不出话来。审来审去,他万万想不到会审出这么个结果。

“他妈的,你不要指桑骂槐。我没有爹,也没有媳妇,才不会有你们的那些丑事。”好一会儿,他才硬着嘴说。“你要有爹,还会比不上我这爹,嘿嘿!”张蛮冷笑着,拍着屁股就走了。众人也在轰笑中跟着他的屁股后走散了,留下根茂一个人在衙门里发呆。

草瘪被狗咬了以后,就不再来衙门了。拐子、小样也不想来,觉得跟根茂干实是没有意思,倒不如和以前一样相约出去偷东西。因此,根茂的这支队伍没撑几天就散了伙。他整天坐在衙门里,无所事事,看着人牵着牛在门口经过。中午的时候,发运和华堂抱着枪蹲靠在门槛上睡着了,几个小孩趁机溜到衙门口拉屎,引来几条狗和一大堆苍蝇。整个衙门里臭不可闻,根茂从屋里冲出来,用脚把他俩踢醒,一面要去抓那几个小孩。看见根茂跑了出来,那些孩子早嘻嘻哈哈逃远了。这时,根茂只看见远处的山上一遍浓郁的绿色,山顶上飘着白云,太阳越来越刺眼,天也越来越亮了。

“妈的!他们把屎都拉到衙门口来了,这衙门开着还有什么意思!”根茂说。

根茂想把衙门撤了,但方头鬼不同意。根茂看见其他人都忙起来了,自己却闲得双手发痒。

第三部第五章

第五章

夏天,方家的制烟作坊已经建造起来,最早种植的几十亩(方家的十几亩、甲长家的三十几亩、灶德家十几亩、细无娘家*亩)罂粟果割浆收了下来,运到河边制烟作坊。帮财带着佤帮士兵炼制烟土,成块的烟土由蛇手带兵押运,直接销到毒坤那里,回来的时候,他们装扮成和尚、道士,怀里揣着银元。

自此以后,经常有一些和尚道士进入村中,有的化缘,有的看命算卦。凡是和尚道士,方头鬼一概不闻不问,让其自由进出。方家又派人到毒坤那里购置了一批军火,全是德国造的二十响的噜子,因为背长枪押运烟土大过扎眼,也不便于化装。头一批货是方家自己的人弄的,随后他们从伐木队抽了十几人下了制烟作坊,由铜钵带队,跟着佤帮人学制烟土。伐木队重新招了人手,这回大家都愿意来,因为除了可以白吃白喝,每隔一月还发一次工钱,到手的都是白花花的大洋。最早被烧房子的二十八户人家,也想种罂粟,因为这玩意儿比种水稻实是要强出百倍。但方家不同意,除非都像高水一样把田都交给方家。铜钵下烟作坊后,高水现在是伐木队的头了,把田交给方家后,一家不但吃穿不愁,而且还有些节余。方家宽宏大量,说地还可以租给他种,他只要将从方家领来的罂粟种子在地里撒下。一年后收罂栗果时,可以按定价卖给方家。这真是趁了高水的心意,他家劳力本不多,自从他进了伐木队后,只有女儿能下地干活,病恹恹的老太婆被指派到富贵小区的食堂,帮助发祥打下手。种植罂粟比种水稻可是要省事得多,撒下种后,不用施肥、除草就长得绿油油的,女儿一人完全能胜任了。

富贵小区剩的几间房当做了食堂,发祥不再在桥头熬稀粥,而是到小区食堂做饭炒莱。小区家家发粮票,凭票到食堂去打饭。开始大家不太习惯,慢慢地觉得这样实是省事。自家屋里四处堆着早稻谷子,碍手碍脚,真不如送给方家。谁也不知道,开始帮财并不是这样设计的,按照他意思,是家家必须背粮来才能换回粮票打饭吃,这样就能逼迫大家把家中的粮食交到方家来。方头鬼说,不必,就发粮票吧,只要将他们喂饱了,他们自会把粮食送来的。果然,不出两个月,他们前后都把家中的藏粮献了出来。他们还感激涕零地说,这么长年吃着方家的菜饭真是于心不忍哪,方家要养这么多人可也不容易,他们也愿意尽自己的一份力。帮财一面笑哈哈地收着粮食,一面说∶“你们放心吧,只要有方家吃的就有大家吃的。”

帮财对方头鬼此举大为佩服。方头鬼说∶“我考虑问题的出发点和你不同。你自主不自主地将他们当成了人。我从来就没有把他们当人,只当做畜生,当做狗啊。”

“那么,他们将来也会把地送上门?”帮财问。

“当然。一定。”方头鬼说。

不过,这一年的晚稻大家都栽种了,到秋天,收来的谷子又堆在几间狭小的屋里。冬天里,下雪的时候,他们又把粮食交了,也还是不舍得交田,因为大雪过后就该开春了。一开春,又该忙地里的活了,有几家今年准备不再种早稻了,任凭田地抛荒,但一合计,还是把地种上了,一来是因为手脚闲不住;以前农活忙不过来,是多么想歇上两天啊,可一旦天天歇着无事可做,感觉简直比干活还难受;二来担心方家万一哪天停了食堂,岂不要喝西北风?倒不如将地种上稳妥。所以,那些没有烧房的人都骂他们是“贱骨头”,明摆着有福都不享。他们反倒有些羡慕这些烧房的人家了∶天天吹号起床,吹号吃饭,吹号睡觉——时常替人家守夜打更的靠水家的大儿子根保当起了号手。小区路口还有兵把守,也不用担心夜里有小偷光顾。什么事也不用操心,不用养家畜,不用担心年成不好。虽说住得拥挤些,可一个人只有一个屁股,只要有地方躺就够了啊。然小区里的人越来越觉得不自由,越来越不舒服,听到这种议论,其中上岁数的人就驳斥说∶“寄人篱下,这福有什么好享的?不然,你们也来享享看!”

伐木队春天天一热就上山了,那条水道成了一条忙碌的“黄金水道”,源源不断地把山里的木头运到村外来。自从去年发现两具无名尸体后,人们确信这河里确有水鬼,因此,撑竹排赶木头的人都格外小心,他们用一条粗麻绳,将自己的腰捆挂在竹排上,保证自己即使落水也不会被水鬼拖到河底去。制烟作坊盖起来后,方家开始准备木料建城堡,所以,木头还远远不够。铜钵带领人下了制烟作坊后,高水带的这支伐木队大部分已不是“富贵小区”的人了,他们领月工钱,不到食堂里用晚饭(午饭还是白吃的)。第一个月领工钱时,他们看见木匠傅师傅和泥瓦匠灶头从帮财手里领走了一叠大洋,这是他们盖“富贵小区”、制烟作坊近一年来的工钱。这实在出乎他们也出乎众人的意料之外。原来帮村里别的人家盖房,最大方的也只领些大米和几斤猪肉回家。帮财冷笑说∶“你们看看,方家何时亏待过你们呀?”傅师傅赶紧点头说∶“是,是是,是是是。”并为自己最初闹别扭不愿意来而羞红了脸。这一天,木匠和泥瓦匠灶头也不闹冤家了。——他们一同替方家做事,不知何时起,俩人闹起了别扭,成了冤家对头,有时边干活边吵闹,有时相互不说话。谁也不知其中原因,有一次,还听见泥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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