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旱了一整个季节的世界在一天之内便被白雪添满。寒风寂静地在空无一物的大地上回荡,冰透了的空气变成了一种摸得着的、硬邦邦的、坚硬的东西,人好像在呼吸坚冰。
雪一直在下,下了一天一夜。
直到第三天黎明,阴惨惨的乌云才露出一小块黯淡的晴空。太阳只在这一小块的天空里闪亮,像是一只死人的眼睛。黑色的阳光照耀着过去的草野,人们便看到了一片银光闪闪的像是海一样的雪原。
“雪应该也可以缓解旱情吧。”
年轻人举起熊的头骨与头骨里的晶体向着云堆缺陷的地方。阳光照在这颗石头上的表面,它便以五彩斑斓的色彩为人眼所识。
“我不知道。”
巫咸站在他的身后说:
“莫非你见过很多次雪吗?磐巫。”
与求救时的流畅不同,现在的巫咸用更接近磐氏家族的语音说话颇有些磕磕绊绊。
稍早一点的时候,机器已经飞回了磐氏山谷。在飞回之前,李明都已向巫咸解释了他也是磐氏家族的巫师。
巫咸将信将疑,但不置可否。
年轻人回答道:
“我孤身流浪的时候见过很多次,你呢?”
巫咸说:
“我只见过两次雪。这是第二次,离我第一次见到雪,岁星在黄道上已走过四个轮回矣。”
李明都不知道的是,在大多数情况下,寒冷也会导致干旱。因为寒冷锁住了地球的水循环,冰封的水过多,冰不再参与水循环,再加上气压的影响,会使得空气中的水份日益稀少,而降雨线南移,因此后来人们经常会讨论的明末清初小冰河时期,在国内便体现数年干旱。
而突然的大雪便代表着行星风系中冷空气向低纬度地区的迅速蔓延,来得突然,而在巫咸的望气之术里时间持续也久。这极可能是某一次冰河时期到达了极点,已经彻底越过了小冰河期的范畴,也不在人类所熟知的四季变化之内。
雪当然可以缓解旱情,但现在,熊部落、磐氏家族还有其他一切这里的动物所承受的旱灾的性质发生了更进一步的变化。
巫礼身亡以后,流亡部落剩下的人有的趁夜逃进了雪天,估计活不下来,有的受伤不能逃,有的举手投降。留下来的人已经不再可能融入这个他们自己曾经或他们父母曾经的故乡,被太阳晒黑的背部被恼怒的居民们用炙热的金属石头打下了烙印。
烙印代表着这群人的失败与疯狂。
在巫礼进攻前,巫咸已私下向居民们预告了迁徙之事。迁徙会弃用这故乡所有的一切,并且下雪本身也足够压毁他们脆弱不堪的建筑。
但这在居民们看来绝非是容忍自己的故乡被烧毁的原因。同样的,居民们尊重大巫,也就尊重巫咸。巫咸的权威更重于族长。
可巫咸对巫礼的原谅,不是他们对巫礼的原谅。
巫咸只坚持了一点,那就是把他们的尸体和熊部落的祖辈同葬、也就是葬入祖坟。
在夜战前,物资有的转移,有的被埋在地里,没有多少损毁。人们正在整理他们的行礼。巫咸的计划是在第二次停雪时出发。
他说第一次停雪非常危险。果不其然,雪只停了几个小时。这点时间还不够人们到达山脚下,天上的乌云便已合拢,再度飘起了鹅毛般的大雪。
李明都暂栖在巫咸的家中。
巫咸的家被烧了大半,只能勉强遮风挡雪。主人闭着眼睛,躺在草垛里,干草一直埋到他的脖子上。
客人睡不太着,坐在一边继续把玩那颗晶体。
根据巫咸的讲述,与它接触到的东西会发生性质上的改变,所以想要保管它是非常困难的事情。熊部落把它放在头骨里,用骨头把它夹住,保持所有的晶面都裸露在光线可以通达的空气中。
不知为何,只要所有的晶面都能照到光明,它就不会引发物质的性质变化。
他已经实验了一天,现在兴致勃勃,还能再实验一个月。他眼瞧着这石头把水变成土壤,能把土壤变成岩石,把岩石变成盐,又把盐变成某种液体。它引起的物质变化无穷无尽,且有一种稳定的互相转化的联系。
寻找这种转化的联系,有种解谜的快感。
不知不觉,天已经快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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