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费罗·德·萨玛科纳-努涅兹就这样融入了险恶的撒托城市的生活,在蓝光照耀的昆扬地下世界居住了四年。在此期间学到的知识、做过的事情都没有写进手稿。他开始用西班牙母语撰写手稿时,虔诚的缄默征服了他,同时他也不敢写下所有见闻。他对许多事情始终怀着强烈的反感,坚定不移地拒绝观看某些场景、参与某些活动和食用某些东西。对于另外一些事情,他通过不断数念珠诵《玫瑰经》来赎罪。他探索了整个昆扬世界,包括开满金雀花的尼斯平原上中古时代遗留的荒弃机器城市,还去了一趟红光照耀的幽斯世界,见识那些巍峨壮观的废墟。手工艺和机械造就的奇观看得他忘记了呼吸。人类变形、非物质化、重物质化和起死回生让他在胸前一次又一次画十字。日复一日见到的新奇迹逐渐过剩,钝化了他感到惊讶的能力。
然而他待得越久,他就越渴望离开,因为昆扬人内在生活所基于的情感动力明显超出了他能接纳的范围。随着他逐渐掌握了历史知识,他越来越理解他们,然而理解只是加剧了他的厌恶。他觉得撒托的居民是一个迷失方向的危险种族——他们对自己的威胁比他们所知道的更巨大——他们对抗一成不变的单调,想方设法寻求新鲜刺激,这种与日俱增的狂热正带领他们迅速走向社会崩溃的悬崖和彻底的恐怖境界。他看得很清楚,他的到来加剧了局面的动荡,不仅因为他造成了人们对外部世界入侵的担忧,还在许多人心中激起了探索多姿多彩的外部世界的欲望。时间流逝,他注意到人们越来越喜欢把非物质化当作消遣,因此撒托的公寓和竞技场成了货真价实的巫妖狂欢,他们改变形态、调整年龄、试验死亡和投射灵魂。他注意到随着无聊和焦躁的加剧,残忍、欺诈和对抗行为也在快速增加。变态异常越来越普遍,奇特的虐待行径越来越常见,无知和迷信越来越盛行,逃离物质存在、进入电子分散的半幽魂状态的欲望越来越强烈。
然而,他逃离昆扬的所有努力都一无所获。劝说纯属白费力气,接二连三的尝试证明了这一点。上层阶级早已有了思想准备,刚开始并未因为客人公开表示想离开而产生怨恨。一年后,也就是萨玛科纳计算中的1543年,他企图通过他进入昆扬的那条隧道逃跑,然而在跨越荒弃平原的疲惫旅行后,他在黑暗的通道中遇到了哨兵,他于是放弃了继续朝那个方向努力的念头。就在这段时间前后,为了保持胸中的希望,将家乡的印象留在脑海里,他开始起草讲述冒险历程的手稿。使用他热爱的西班牙语词汇和熟悉的罗马字母让他欣喜若狂。他幻想自己能用某种手段将手稿送往外部世界。为了说服自己的同胞,他决定将手稿封存在用于放置宗教文本的图鲁金属圆筒之中。这种有磁性的陌生物质无疑能够证明他讲述的不可思议的故事。
然而计划归计划,他对与地表建立联系这件事几乎不抱任何希望。他知道,所有已知的通道入口都有人类或哨兵把守,与之对抗并不是明智的选择。他企图逃跑更是雪上加霜,因为他看得出人们对他所代表的外部世界的敌意越来越强烈。他希望别再有其他欧洲人发现他进入地下世界的通道,因为后来者未必会得到他那么好的待遇了。他本人曾经是一个受到珍视的信息源泉,因而享受了拥有特权的地位。其他人就没那么重要了,受到的对待恐怕会大相径庭。他甚至开始怀疑,等撒托的贤者们认为他知道的新奇知识已被榨干,他会有什么样的下场。为了保护自己,他在谈论地表世界时变得有所保留,尽量给他们留下还有无限的知识的印象。
还有一件事威胁着萨玛科纳在撒托的地位,那就是他对红光世界幽斯下的终极深渊恩凯持续不变的好奇心,而昆扬占主导地位的宗教团体越来越趋向于否认这个地方的存在。探索幽斯的时候,他曾徒劳无功地尝试寻找被堵死的通道口。后来他努力练习非物质化和精神投射的技艺,希望他能借此将意识向下投入他凭肉眼无法发现的深渊。他始终没有能够真正掌握这些方法,却因此得到了一系列怪诞而奇异的噩梦,他相信这些关于恩凯的梦多少是有些真实的元素。他向伊格和图鲁崇拜的领袖讲述这些噩梦,极大地震惊和搅扰了他们的心灵,朋友们建议他隐瞒而不是公开这些情况。后来,这些噩梦变得非常频繁和令人疯狂,他不敢在这份主要手稿里描述其中的事物,但撰写了一份特别记录,供撒托一些有学识的人参考。
非常不幸——但或许是仁慈的幸运也未可知——萨玛科纳在许多地方保持缄默,将许多主题和叙述留给较为次要的那些手稿。主要文件帮助读者形成了撒托的外观和日常生活的清晰景象,同时也让你对昆扬人礼仪、习俗、思想、语言和历史的细节浮想联翩。你还会对那些人真正的动机产生困惑,他们思想消极,怯懦避战,虽然掌握了原子能和非物质化这些能使他们战无不胜的技术,他们还是对外部世界有着近乎卑微的恐惧。很明显,昆扬在衰败之路上已经走了很远,冷漠和歇斯底里交替着对抗中古时期的机械化给他们带来的严谨、标准化的生活。怪诞和令人反感的习俗、思维方式和感情都能追溯到这个源头。因为萨玛科纳研究历史时找到了证据,在某个早已逝去的年代,昆扬人也曾怀着类似外部世界古典时代和文艺复兴时代那些思潮的理念,拥有过欧洲人眼中充满了庄严、仁慈和高尚的国民性格和艺术。
萨玛科纳越是研究这些资料,就越是为他将要面对的未来而感到忧惧。因为他看得出道德和智性的瓦解无处不在,不但根源深固,而且在急剧下滑。仅仅在他逗留的这段时间内,衰败的迹象就增加了许多倍。理性主义愈发变质,让位于疯癫和放任的迷信——集中体现为对磁性的图鲁金属的狂热膜拜——各种各样的疯狂憎恨逐渐吞噬宽容,其中首当其冲的对象就是外部世界,而他们的学者从他这里搜集了大量的情报。他有时甚至担心这些人有朝一日会抛下他们坚持亿万年的冷漠和颓丧,像疯狂鼠群似的对顶上的未知土地发动攻击,用他们依然掌握的独一无二的科学力量荡平一切。不过,目前他们还在用其他方式消磨厌倦和空虚感。他们骇人的情感宣泄手段成倍增加,娱乐中怪诞和畸形的成分不断增长。撒托的竞技场本就是邪恶、无法想象的地方——萨玛科纳从未接近过它们。再过一个世纪,甚至再过十年,他们会变成什么样子,这是他不敢思考的一个问题。虔诚的西班牙人在那段时间比过去更频繁地画十字和数念珠。
1545年——按照他的估算——萨玛科纳开始了他逃离昆扬的最后一系列尝试。他的新机会来自一个始料未及的源头——他所属的友爱团体里的一名女性,她对撒托以往奉行一夫一妻制婚姻的年代尚有一些世代相传的记忆,因而对他产生了某种奇异的个人迷恋情感。这位女性名叫缇拉-尤布,属于贵族阶层,拥有中等的美貌和至少平均水准以上的智力,萨玛科纳对她有着非同寻常的影响力,最终成功地引诱她帮助他逃跑,向她承诺她将会陪他一起离开昆扬。偶然性在事态进程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因为缇拉-尤布来自一个古老的大门领主家族,口头传承的知识告诉她,至少有一条连接外部世界的通道在大封闭时期之前就早已被大众遗忘。这条通道的出口位于地表平原地带的一个土丘上,因此既未被堵死也无人看守。她解释说古老的大门领主不是看守或哨兵,而是仪式性和经济上的土地业主,类似拥有采邑的封建贵族,存在于昆扬与地表切断联系之前的年代。她的家族在大封闭之时已经完全没落,因此他们的大门被彻底忽略了。后来他们严守存在这么一条通道的秘密,将其视为某种世袭秘密——那是自豪感的来源,隐藏力量的象征,以此抵消时常令他们烦恼的失去财富和影响力的感觉。
萨玛科纳狂热地将手稿整理成最终形态,以防他遇到什么不测。他决定只带五头兽类能驮动的用于微小装潢的纯金锭踏上征程——按照他的计算,它们足以让他在他的世界里成为拥有无尽权力的显赫人物了。在撒托居住四年之后,他已经有了足够的勇气,可以直视那些畸形恐怖的杰厄-幽斯,因此他不会害怕使用它们。然而等他回到外部世界,他会立刻杀死并埋葬它们,找个地方存放黄金,因为他知道只需要瞥一眼它们就能吓疯一名普通印第安人。然后他会组织一支可靠的队伍将宝物运往墨西哥。他允许缇拉-尤布分享财富,因为她无论如何都并非毫无魅力。但他大概会安排她留在平原印第安人之中,因为他并不热衷于保留与撒托的生活方式之间的联系。就妻子而言,他当然会选择一位西班牙的淑女,最差也得是具备外部世界正常血统、有着靠得住的良好背景的一名印第安公主。然而目前他还需要缇拉-尤布担任向导。他会把手稿带在身上,装进一个用神圣的磁性图鲁金属铸造的书籍圆筒。
远行过程记录在手稿的补遗之中,这些文字是后来添加的,笔迹显得潦草紧张。他们极为谨慎地做足了预防措施,选择人们休息的时间段出发,尽可能远地沿着城市地下光线昏暗的隧道前进。萨玛科纳和缇拉-尤布乔装打扮成奴隶,背着装口粮的行囊,徒步领着五头负重的兽类,很容易就被别人误认为随处可见的工人。他们尽可能只走地下通道——他们利用了一条人迹罕至的漫长岔路,它曾是通往现已沦为废墟的勒萨城郊的机械运输装置所走的隧道。他们在勒萨的废墟中回到地表,随后尽可能迅速地穿过蓝光照耀下荒凉的尼斯平原,赶往低矮丘陵组成的戈赫-扬山脉。缇拉-尤布在那里彼此纠缠的灌木丛中找到了弃用已久、近乎传说的入口,走进早被遗忘的隧道。她此前只见过一次——无数年以前,她父亲带她来到这里,向她展示这个象征着家族骄傲的历史遗迹。想驱赶背负重物的杰厄-幽斯穿过拦路的藤蔓和荆棘是非常艰难的工作,其中一头兽类显示出不服从的态度,因而造成了极为可怕的后果——它飞奔逃离队伍,挥动它可憎的蹄垫,带着背上的黄金等物跑向撒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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