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很久以前,我曾站在这条小河的河岸上,或许就在这个地方,闪耀那匹笨马将伊森和我抛弃后,我们走了很长很长的路。那气味不会错——做了那么多年搜索的工作,我知道如何区分不同的气味,并按照记忆将它们分类整理,因此我现在能马上记起这个地方。现在是夏天,同样的季节,而且那时的我很年轻,嗅觉很灵敏,这些都很有帮助。
我不明白维克多怎么会知道这些,或者他放开我,让我找到这个地方有什么意义。我不知道他想让我干什么。想不出更好的主意,我只能开始朝下游走去,在这么多年之后,重新寻找伊森和我曾经的脚步。
那天太阳落下时,我饿极了;我从来都没那么饿过,胃都抽到一块儿了。我渴望地想起老太太苍白的手颤抖着从窟窿里塞进来的小肉块儿时,我跃起来接住的情景;回忆让我口水直流。河岸上满是青草树木,郁郁葱葱,我只能慢慢走。我越来越饿,也越来越无法确定自己的行程。跟着这条溪流,我应该这么做吗?为什么?
我是一只学习与人类共同生活并且为人类服务的狗,这就是我生命的意义。现在,这一切都中断了,我犹如浮萍,没有了意义,没有了使命,没有了希望。在那一刻,任何一个看到我沿着河岸悄悄行进的人,也许都会因为我像胆小鬼祟的第一位母亲而误会我——那就是维克多的抛弃给我带来的伤害。
一棵在冬日里死亡的大树倒在水面上,在河岸上形成一个天然的洞穴;太阳渐渐从天边消失,我爬进那个黑乎乎的地方,疲惫不堪,生活中的一次次改变让我茫然困惑。
第二天早晨,饥饿唤醒了我,但除了河水和四面的树林,我的鼻子没嗅到任何味道。我沿着河流朝下游走去,因为也没什么更好的主意了,但饿得胃疼,我蹒跚着比前一天走得更慢。我想起池塘里的死鱼——我以前总是在它们中间刨来刨去,为什么不抓住机会把它们吃掉?一条鱼对现在的我来说简直就是天堂的礼物,但是河水奔腾呼啸着没给我一点能吃的东西。
我一路走得凄凄惨惨,完全没留意到高低不平的河岸已经变成了一条留有人类芳香的小路。我昏头昏脑地一直往前走,小径突然变得陡峭起来,连到一条大路上。
大路一直伸向河面上的一座桥。我抬起头,头脑开始变得清晰。我兴奋地嗅了嗅,意识到这个地方我曾经来过。伊森和我就是在这儿碰到那个警察,然后坐车回到农场!
显然,很多年已经过去了——我记忆中小桥一侧的小树已长成了参天大树,于是我又给它们做记号。桥面上陈旧的木板已经换掉了,但不管怎么样,味道还是我记忆中的味道。
我站在桥面上,一辆汽车从我身边“咯咯吱吱”地开过去。汽车压了压喇叭,我连忙缩到一边。可过了一分钟,我迟疑地跟了过去,离开了溪流顺着大路走去。
我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儿,但觉得如果朝这个方向走,我最后就会走到镇子上。只要有镇子,就会有人类;只要有人类,就会有食物。
大路又连上了另一条路,还是内心的感觉告诉我要右转,于是我右转。可当我感到有车经过时,我偷偷摸摸地溜进高高的草丛里了。我觉得自己像只坏狗狗,饥饿让我更加肯定这一点。
我路过了很多房子,大部分的房子都远离大路。狗狗们不停冲我吼叫,我的非法侵入让他们很生气。傍晚时,我溜过一间有狗狗气味的房子。侧门打开了,一个男人走出来。“克里奥,吃晚餐吗?想要吃晚餐吗?”他问。他的声音中有一种刻意的兴奋,当人们想要让狗狗知道有好事情发生时,他们总会用这样的情绪。然后一个金属碗“当啷”一声被放在了台阶上。
“晚餐”这个词立刻让我停下脚步。我定定望着一只长着巨大的爪子和庞大身躯的狗走下台阶,蹲在院子里几英尺远的地方小便。从他的动作和样子看得出那是一只老狗,而且他也没嗅到我。他走回去,在自己的碗里嗅嗅,然后抬起爪子在门上挠了挠。一分钟后,门打开了。
“克里奥,你确定吗?真的什么都不吃吗?”男人问。他声音中的悲伤,让我想起埃尔在院子里的哭泣,那是我跟他和马雅呆在一起的最后一天。“那么好吧,进来吧,克里奥。”
大狗咕哝了一声,但似乎后腿怎么也登不上台阶。男人弯下腰,轻轻地将狗抱回房间。
我有一种跟随在那个男人之后的强烈愿望,我觉得这会是我的家。那个男人爱着那只叫克里奥的狗,或许他也会爱我。他会给我喂食,当我又老又虚弱的时候,他会把我抱进家里面。即使我不去搜索,不去学校,不去工作,只要我将自己奉献给这个人,我就会有一个住的地方。我作为熊熊的这种疯狂,且毫无意义的生活就结束了。
我靠近房子,做了当下最明智的事情:吃掉克里奥的晚餐。在丽萨和维克多家吃了好几周艰涩无味的狗食后,克里奥碗里多汁多肉的饭便成了我吃过的最美味的食物。饭吃完了,我舔了舔碗。碗就靠在门边,叮叮当当的声音让门内的狗变得警觉,发出呜呜的警告声。我听到他走到门的另一侧,喘着气,咆哮声变得更大了。他现在更加肯定我就在那儿。
听起来克里奥对我住在他家这个想法很不感冒。
我冲下台阶。当院子亮起灯时,我已经回到了树林。克里奥防备的咆哮声传达了一个非常清楚的信息;我得找到属于自己的家。无所谓——吃饭的问题解决了,我住在这儿的愿望也消失了。
我睡在高高的草丛里,疲惫不堪,但又心满意足——我的肚子饱饱的。
当我来到镇子上时,我又饿了,但我知道就是这个地方。周围的环境差点骗了我;我路过了好多房屋,街道上到处都是汽车和小孩。但在我记忆中,这儿原本是一片田地。我走到一个地方,外公以前常和自己的朋友坐在这儿,还会吐一堆脏兮兮的东西出来。而现在,这儿闻起来也一样,不过窗户上的旧木条不见了,旁边的那幢楼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泥乎乎的大窟窿。窟窿的最里面有一台机器正一边移动一边将一大堆泥巴推到前面。
人类可以那么做,将旧的房屋推倒再建起新的,就像外公盖新畜棚一样。他们可以改变环境来适应自己,而狗狗们只能改变自己来适应他们,运气好的话,还可以坐车去兜兜风。巨大的吵闹声和陌生的气味告诉我,这儿的人类正忙着改变自己的小镇。
我在街道上慢慢走着,有些人盯着我,每一次都让我觉得自己是一只坏狗狗。我没有真正的意义,即使我现在到了这儿也没有。一袋子垃圾从大金属桶里掉了出来。我带着巨大的愧疚将它撕开,拉出一块黏糊糊的沾着甜面酱什么的肉块儿。我不想在那儿吃,于是躲在金属桶后面,第一个母亲教给我的,藏到人们看不到的地方。
我漫无目的的流浪居然将我带到了狗狗公园。我坐在边上的树底下,嫉妒地望着人们掷出飞盘,狗狗在空中把它们接住。脖子上没有项圈让我觉得空落落的,我知道自己应该走开,可狗狗们在大院子中间打架的样子像一块吸铁石,在我没来得及控制自己之前,我已经跑了去,跟他们一起翻滚奔跑,忘我地变成一直嬉闹的狗狗。
有的狗狗不来打架,只是跟自己的主人呆在一起,或是沿着公园的四周闻闻嗅嗅,假装不在乎我们有多快乐。有的狗狗跑出去追球或是飞盘,但最后它们都被叫回去,坐着车离开。所有的狗狗都有主人,除了我,但似乎没人注意或者关心我根本没和谁一起来。
那天快要结束时,一个女人带着一条黄色的母狗来到公园,解开了狗链。我正精疲力竭地卧在院子里喘气,看着其他两只正在打架的狗狗。黄色的狗狗兴奋地跑过来,大家停止嬉闹,闻闻嗅嗅,互相摇摇尾巴。我跃起身,走过去想跟新来的家伙问个好,可当我闻到她的气味时,我呆住了。
是汉娜。那个女孩。
我狂热的检查让那只狗狗变得非常不耐烦,跑开了,急着去玩。但是我没有理会她的邀请,兴奋地穿过公园朝她的主人跑过去。
可那个坐在长凳上的女人不是汉娜,但她身上也有汉娜的味道。“你好,狗狗,你好吗?”我走过去时,她跟我打了个招呼,我摇摇尾巴。她坐着的样子让我想起了马雅,在加布里埃尔宝宝来之前有一段时间,她就这么坐着。有一些疲惫、兴奋、急躁和不安的感觉,所有这些都混在一起,落在手下的肚子上。我用鼻子闻了闻,吸吸汉娜的味道,将她的气味与这个女人的气味,那只快乐狗狗的气味,还有一堆附着在一个人身上的其他气味区分开来。对一只没有接受过搜索训练的狗狗来说,这些气味非常混乱。这个女人刚刚才跟女孩接触过,我非常肯定。
黄色狗狗走过来,很友好,但有点嫉妒。最后,我跟她打了会儿架。
那天晚上,我在夜色中蜷起身子,警觉地望着最后几辆车离开停车场,狗狗公园里一片寂静。偷偷摸摸的行径自然而然地回到我身上,仿佛我从来没有离开涵洞,仿佛我还在跟姐姐、快哥和哈格里一起从我们第一位母亲那儿学习。觅食很容易;垃圾桶里满满的都是美味残渣,我小心翼翼地避开路灯和行人,变成了一个东躲西藏,阴郁野蛮的家伙。
但现在,我的生命有了一个意义,一种方向感,甚至比带我来到镇子上的方向感更加强烈。
如果时间流逝,世事变迁后,汉娜女孩还在这儿,那么男孩也许也在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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