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栖慈庵呆了一个多月,便发现佛堂亦非清净地。如果说后宫女人仇女人,尼姑庵是女人吃女人。她只觉从一个蒸笼跳到另一个油锅。
那天乐儿去溪边洗完衣服往回走,隔远看见一个男子从她住的禅房出来,左右瞅了瞅,没瞅见站远处困惑的乐儿,他抬手抹了抹剃得光亮的前额,转身往寺庙后门走了。
乐儿以为是小偷,加快脚步回屋查看,一脚跨入门槛,却见沐心裸胸露背,正坐床上低头整抻手里的长袍,准备穿上……
乐儿好像明白了什么,目瞪口呆,压着声音叫道:“沐心,你在干嘛?”
沐心被她这冷不防的叫声吓了一跳,抬头看见是她,跳下床,捂住她的嘴,反脚合上门低声道:“叫什么?”
沐明在她手下唔唔道:“刚才那个男……”
“别吵,我说给你听。”
沐明安静下来道:“你胆子够大的,叫主持发现,我们还活得成吗?”
“主持安排的。”
“什么!?”乐烛惊讶不信。
“迟早有一天安排你。”
“安排我?”
沐心点点头。
乐儿揪住她正在扣扣子的手,“你给我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原来新来的主持智善和慧善本都是京城酒楼的风尘女子。她们过去卖艺营生的春歌楼是原内务府一郭姓官员所开。和珅倒台后,皇上下旨整饬吏治,严查贪污腐败。这郭大人与和珅同党,曾收白银万两,替和珅贩卖官职、暗藏广州偷运至京城的洋鸦片、并曾拿两个流浪街头的灾民偷换出两个被判死罪的官子弟。流浪灾民被无辜砍头一案暴露,郭大人被抄家砍头,他开的酒楼和烟馆也被封了。
所谓鞭炮炸蜂窝,没炸中的都四散逃命了。此前,智善和慧善白天在酒楼卖艺,夜里在郭大人外宅服侍郭大人,如今没有郭大人撑腰,姐妹俩一时出不了头,难以维生。
谁知覆巢之下竟有遗卵,郭大人的家被抄了、头被砍了,但与他同窝却侥幸存活的有李大人、周大人、佟大人,甚至有皇帝身边的鄂公公和鄂公公的侄子巡捕头。
风声过后,这些大人们再次冒头聚集,把春歌楼散伙后那些无家可归无业可从卖艺为生的艺妓分散安排到花船或外地青楼重抄旧。郭大人临刑前交代佟大人帮忙妥善安顿智善和智慧这两姐妹。
因这两姐妹姿色惊艳、才艺出众、灵活多谋,佟大人便安排她俩出家做尼姑。青丝一剃,净人一个。更名换姓,改头换面,用另一种方式继续做买卖。
一些口味清奇的文人墨客、达官显贵不是蔑视妓院的艺妓是“婊子”、鄙其俗酯艳粉缺乏情趣风雅吗?那寺院里的青衣尼姑正合他们清纯脱俗的口味。
不少青楼女子本为招揽生意,附庸风雅,熟背过一些诗书,学过一点琴棋,如今智善慧善到寺院再背几卷佛经。能吟诗谈佛,更显清高脱俗,身价翻倍。
经大人们牵线搭桥,姐妹俩重振旧业。大人们再为她们打造好口碑“出于尼未染”,城里好些名妓的老客主都移情别恋于她姐妹。常被豪门车轿接走,指定要她们上门做“法事”。
姐妹俩上山住在栖慈庵,下山尽用酒肉色,得清净又得享受,还得慈悲纯善之美名,何乐不为?
但岁月总会消逝,姐妹俩逐渐年老色衰,对附近城镇的达官显贵也不再新鲜脱俗。深谙江湖、工于心计的姐妹俩哪能吃青灯之苦。为将来打算,她们很快把憨厚老实、专心向佛向善的前老主持排挤出栖慈庵,智善自己成为主持,慧善则掌管栖慈寺一应杂碎。
智善开始只暗中设局,让长相好看、六根不净、心性不坚的小尼姑借做法事的机会勾引大户人家公子,然后故作逮着,借此惩罚威逼小尼姑屈从她的安排……成事后收取钱财,或在中间把小尼姑包给富家公子,从中谋利。
后来发现这利润来得又快又多,智善和慧善便开始把持年轻有姿色的女尼的一举一动,稍有差池或压根挑剔不出差错,便设局让年轻女尼犯错,然后威逼利诱她们听话,把她们推入她们挖好的“水坑”。
沐心起初也宁死不屈,可几乎每日挨打,终究被教育成了“听话的弟子”。
几位信仰坚定的老尼姑看不惯这清净之池藏污纳垢,向上头举报,可都以无端生事、无故污蔑,打回不受理。
回到寺院还被智善慧善关起门严厉教训:“这庵内尼子上百,每人每日坐蒲团、吃斋念佛都要使银子。碰上朝廷赈天灾、平叛乱,缺银子缺粮食。如今连宫内皇后娘娘都要缩减开支,平民百姓更是糊口都顾不上,敢问谁给这深山寺院添香火钱、养活你们这群老尼?靠你们在墙根下种几根葱菜?靠每月一两场法事?那你们得念佛保佑多一些天灾人祸、多死一些人,我们好多做几场法事,捞口粥填肚……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完了,老尼们还不开窍,智善只能以损毁寺院声誉为由,各棍杖三十,逐出寺院。
此后,嫌栖慈庵不清净者都自行另寻清净地去了。
乐儿刚到寺院,智善就盯上了她的美貌,碍于她是宫里出来的贵人,又没把握她的性情,不敢轻易下手,只能慢慢把脉设局,先让乐儿做粗重活——擦洗地板、挑水、种菜等,若她吃不了这些苦,便会找主持要轻松活,这样智善便是主动。
谁知乐儿一脸少女的无知无觉、懵懂不开化,做不来也磨磨蹭蹭慢慢做,就是不找智善诉苦。智善见苦逼不成,便以沐明不及时完成工作为由鞭打她,入寺不到一个月,身上已是青紫斑驳。
沐心见了心痛,替她敷身上的伤,暗示道:“要听主持的话就免受皮肉之苦了。”
沐明当时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道:“我没有不听话。”
“这寺里,不听话的都得受鞭打,差不多人人身上没块好皮肤。这寺院里谁都不许讲道理,主持就是道理。”
“我看主持是欺弱怕强,为什么每次挨打的都是娇小清秀的年轻师妹?五大三粗的师姐们可极少挨打。”
当时沐心瞅她一眼,深叹一口气道:“以后你就知道了。”
如今听了沐心的讲述,乐儿总是明白为什么常常无缘无故做错事的是她,挨打的是她,因为她年轻貌美却不“醒目“。
乐儿心里悲叹,难怪谣传皇上暗自哀痛,说挖掉和珅,才发现他不过是遍体脓疮中的一个大疮,还有无数挖不了根的大大小小的疮。终究这是一个身体,血管互通,难有独干净的一段。挖一颗大的,出现更多小的,然后有逐渐长大。一个个挖解决不了问题,需要找一方良药,把整个身体泡进药缸里治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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