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渭平七天后从ICU转入普通病房。
当天霍峤去看了他一次。
霍渭平几天前产生过剧烈地急性排斥反应,情况变得很危急,好在还是挺了过来。
他这些天吃不下什么东西,整个人瘦了一圈,病号服挂在身上都显得有些空荡,脸色也苍白,但霍峤去看他时他却并不见多虚弱,说话仍然是惯常声势威严的样子,几乎让人想象不到他才刚在生死关头走了一遭。
霍渭平不缺人照顾,霍峤这几天也不是每天都会来医院,更多的时候他只是陪着两位老人过来,又陪着两位老人离开,自己却不进去探望。
这还是霍峤在霍渭平做完手术清醒后的第一次当面探视。
他进病房的时候,霍渭平正挥退护理小陈的搀扶独自走路,他身上的刀口还没好,走起路来稍显艰难。
见到霍峤进来,霍渭平动作顿了顿,而后缓慢移到病床边坐下来不动了。
霍峤上大学以前,父子两人的相处很少,但每一次几乎都几乎是以争吵作结束,少有几个平和温馨的时刻。
现在父子两人见面,伴随着霍峤的成熟、霍渭平病后的孱弱以及长达六年互不往来的状态,他们再也不会像原来一样充满火药味,取而代之的是漫长又让人难堪的沉默。
霍峤垂眸看了眼时间,淡淡开口,“今天的飞机,我回A市了。”
霍渭平的嘴唇动了动,他两手摊开搭在床沿上,坐姿依然显出上位者的霸气,他先是沉默不出声,继而像憋不住怒气一样地拧起眉,声音都带上怒火:
“我当年不过打了你一巴掌,你就记恨到现在?”
霍峤听到霍渭平的话,第一反应是觉得荒谬。
他和霍渭平的矛盾积年已久,哪里只是简单的一巴掌就可以总结的。
可霍峤其实从未因那一巴掌记恨过霍渭平,他也从未后悔自己当时的选择——霍峤确实因为那一年的走出霍宅而感到解脱,他的人生从那一刻开始得以新生。
那些自幼时就积累起来的愤懑与不平也随着他年纪的增长或是尘封于记忆角落或是消散于往昔之风,霍峤未曾回头看,也没有再去想,到了现在,那些事情就都不必再说出口,没那个必要,霍峤也懒得说。
看着霍渭平动怒,霍峤倒是想起了一桩旧事。
两年前陈星野交往了一个学文学的女朋友,会央着陈星野一起去寺庙求签拜佛,一向吊儿郎当的公子哥儿倒真用心了那么几个月,说话都变得文绉绉的。
后来陈星野来A市找霍峤喝酒,说起这件事时用了一个词。
“有的人啊,不是没缘分,只是缘分太浅了。”
陈星野放浪不羁地晃着酒杯,“喏,就像霍峤你和你爸,你们就是父子缘浅。”
当时霍峤冷着眉眼抖落一身鸡皮疙瘩,现在想起来心里却认同陈星野的话。
他跟霍渭平,并不适合当父子。
如果是在生意场上碰见,霍峤会将霍渭平放在一个举足轻重的位置高看许多;等他成长到足够高度、能跟霍渭平互扳手腕时,也许更会有棋逢对手的畅快.
但毋庸置疑的是不论哪种相遇,大概都比他们是父子来得要好。
从记事起,霍峤因为冰冷的家庭关系竖起许多尖锐棱角,既刺了别人也扎痛自己,现在他终于足够成熟,学会将那些棱角都一一磨平变成坚固铠甲,现在的他对那个家庭再无所求。
所以当冰冷面纱被揭开展露温情一角时,霍峤也没有什么多余的想法。
也许霍峤骨子里的性情更像孟翎一些,几乎从未带过他的母亲让年幼的霍峤撞得头破血流,一次又一次地给他展示什么才是做自己。
孟翎从未给过霍峤片刻的母爱,却在骨子里、在为数不多的每一次见面里,教会了他冷情。
六年的岁月,沸腾热血也能凉得通透,霍峤早就可以脱离自身客观地看待一切,他不会怨恨霍渭平,也不觉得孟翎的做法有什么不好。
因此霍峤看到霍渭平发怒,也只是很平静地说:“医生说你不宜再动怒。”
霍峤的人生,不管是横向还是纵向,从年龄到事业,都已经迈入了下一个阶段,他不再是那个会跟霍渭平呛声的十几岁少年,就如同霍渭平正在不可逆地徐徐走向衰老。
霍渭平也认识到了这种不同,他像打在一团棉花上无有着落地收了声,威严的姿态突然就显出一点颓势,随后又很快地被他敛了下去。
他似感到头疼地捏捏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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