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给苏北打电话,让来一下。苏北当时正趴在桌子上写东西,办公室其他人为什么事情争论得不可开交,屋子里的空气浑浊不堪。他来到吴运韬的办公室,首先感到这里的空气异常清新。
吴运韬笑容可掬地仔细端详苏北。“你怎么好像没有休息好?”
“没。我挺好的。”
“还是要注意身体。”
苏北坐下来。吴运韬把稿子推到他面前,说:“你看一下。”
苏北问:“您看了吗?”
“我看了,”吴运韬的心绪突然恶化起来,“你先看看吧,看完以后咱们再交换意见。”
“那我就先看看。”苏北拿起稿件,站起身准备告辞。
吴运韬用亲爱的目光看着他,说:“这事……你还要多操心。”
苏北说:“我知道。”
办公室里面依旧烟雾缭绕,话题已经从官员腐败转移到买房买车,活跃分子刘涛看见苏北进来了,马上说:“等着吧,等什么时候咱们苏北当东方的主任了,给大家多发一点儿钱,我就能买刚才说的那套两居了。”
苏北装作没听懂,呵呵笑着走到办公桌前,开始阅读金超的稿件。
文稿整整齐齐地抄写在方格稿纸上。苏北知道,金超对稿件有一种洁癖,不允许有任何墨疙瘩和不整洁的地方,写错一个字,整篇就要重抄,同样的字数,往往要付出多过别人两倍的辛劳。稿件很好,但是作为一本著作,它实际上是被“写死”了的东西。作者没有真正被鼓动起来,仅仅流水账式地记录了昨天发生了什么事情,今天发生了什么事情。不知道为什么,它完全脱离开了当初苏北列出的提纲,不带章节标题,密密麻麻,对话很少,更不要说描述性的语言了。这是不具备写作能力的人面临的不可避免的困难。
下午,苏北拿着文稿来到吴运韬办公室。吴运韬正在和师林平谈话,见是苏北,马上结束了谈话,招呼苏北坐下。师林平敏锐地察觉出吴运韬对苏北的客气态度,敏锐地看到苏北手里拿着一厚摞稿件,敏锐地猜测那就是金超的稿件。
苏北冲师林平点点头。师林平说:“老苏,你们谈。”退行出去了。
“怎么样?”吴运韬迫不及待,好像苏北肯定了这部稿件就能够挽救整个事情一样。
苏北说:“金超尽了最大努力,写成这样,很不容易了……”
“不不不,咱们直截了当,你说,这东西能不能用?我敢不敢送小康?”
“不行,”听说要送邱小康,苏北忘记了进门时对自己的叮咛,认真起来,“这样恐怕不能送……”他具体谈到了这部文稿的缺陷。
吴运韬问苏北:“怎么办?”
“我想,这事恐怕要讨论一下,给金超具体地提一些修改意见……”
吴运韬打断苏北:“不要讨论了,提再好的意见金超也未必改得好。苏北,”吴运韬直视着苏北。“这事太重要了,不能再耽搁了,你要亲自上手……”
“亲自”两个字不但感动了苏北,同时也动摇了他的抉择:五分钟之前他刚刚决定不介入这本书的写作。他默默地看着吴运韬,不说接也不说不接。
吴运韬恳求说:“苏北,这事全靠你了。”
苏北呐呐着:“恐怕要和金超解释一下……”
“这你就甭管了!我会跟他说。金超是顾全大局的。”
金超果然顾全大局,什么都没说。但是,在他的心底里,苏北已经远远不是那个浸在书本里的书呆子,而是一个时时、事事、处处用心思的人。
为卢荻老人写作报告文学的事情,就正式转到苏北手上去了。
吴运韬也想让苏北住到蓟城饭店,苏北说外面条件再好也不如在家里。所以他把自己关在家里写卢荻老人的报告文学,这期间如果需要向老人了解情况,他可以随时到老人的家里询问。
卢荻老人实际上没有看到金超写的那一稿,她还以为自始至终都是苏北在写,甚至忘记了金超其人。苏北和老人处得很好。那段时光,对苏北来说,是极为纯净的,他把自己隔离在世界之外,只和卢荻老人探讨过去的岁月风烟,只沉浸在老人描绘的那个世界之中……
他在札记中开心地慨叹说:我也许最适宜这样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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