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山海经。大荒北经》曰:东南海之外,大荒之中,有山名曰不咸,有肃慎氏之国。
乌拉古为肃慎之地,汉挹娄,北朝勿吉,隋靺鞨,唐为渤海国之涑洲,元为泞海府,明始撤各所,直辖。清初隶属宁古塔将军,顺治十二年始建城。雍正四年,于乌拉股永吉州隶属奉天府尹,乾隆十二年改□□府。光绪八年升为省治,光绪三十一年,依中日条约辟为商埠。民国二年,通令设府厅州政。乌拉乃沿江之线,顺治十八年为御俄寇,朝廷造船于临江门外,头道码头以西而得名船厂,黑龙江边防船舰皆寄此监造。东荒之地距乌拉□□旱路约六十九里,有名水曰箭'杆'儿河居中穿过,潺潺向东……
东荒之地山水灵秀,滋养阴阳两极,男人淳朴骠悍,女人灵秀俊俏,三百多户人家的大屯子以乌白二姓为主,另有其他满汉朝回等散乱旁杂姓氏混居其中。箭杆儿河流经东荒地,在甩手无边的平川上拐了个大弯儿,留下一片扇形的沙滩之后静静地流向松花江。大河两岸浅滩上红柳连绵,成群的水鸟儿在柳丛上空翩翩飞舞,天地可见,惟有河流的来源秘不可测。卧龙峻如同一条乌龙盘踞在江中。古书有云:雾从龙,虎从风。雾锁江面烟云氤氲,使得卧龙峻透出万般神秘,引发出人类最原始的敬畏,故诞生出一系列神话色彩浓郁的流传。这些流传并非东荒人凭空杜撰,正史上也有记载。《奉天通志》记云:百年前,有猎者四人至□□钓鳌台,见其峰下,自江中有物出水,金黄色,首大如盎,方顶有角,长颈多须,低头援动,如吸水状。众惧,登坡至半,忽然间霹雳一声,四顾不见,均以为龙。
大雾多起在“春龙节”前后。二月初二的“春龙节”,是倍受当地土著关注的日子,这天不仅要祭祀“斑吉”(满语,图腾)凭吊祖宗先人,祈求神龙保佑风调雨顺,更主要的还是这特殊的气象,正应了“二月二,龙抬头”的说法。
惊蛰回暖万物复苏,厚重的晨雾给蒿草树木罩上一层纱。二爷耿玉崑行走在温润的土道上,前面的小花狗停住脚步狂吠一声,一只水鸟扑楞着潮湿的翅膀箭一般朝远处射去,眨眼消失在雾气里。
“人生一世昙花现,尽在虚无缥缈中……朝为青丝,暮为雪。这一晃儿,又是二月二啦!”耿玉崑默诵着戏文,他有些黯然,不由得感叹道:“人老就不中用了——拔了毛儿的凤凰剥了鳞的龙,没什么起色啦!”人生七十古来稀。六十年一个甲子,能活到八十岁他觉得值了。
耿玉崑光棍了一辈子。关东方言所说的“光棍”泛指两种人:到了该娶媳妇的年龄却娶不上媳妇的男人叫光棍子,这种光棍不受人尊重;另一种则是像耿玉崑这样讲仁义讲信誉的场面人,是说话、办事都非常有分量的人物。尽管耿玉崑总是说老得不中用了糊涂了,可事实上他依然精明,在东荒地依然享有极高的威望,称得上是德高望重之人。
东荒地耿家,是满清靖南王耿仲明嫡亲后裔的驿站旗人。驿站旗人并非正宗的满族人,多为吴三桂旧部。“三番之乱”被平定以后,康熙颁旨将“三藩”余部及家眷发配到关外编入驿站旗和边台旗充差。耿玉崑与众多满汉僧俗一样,对养育他的这块黑土地的感恩和敬畏情结是强烈的,他把关东风情和历史掌故烂记于心,其中也包括旗人两次入关的戏说野史,被誉为金嘴的乌尔奔,是被公认的“说部”高手。
东荒之地确实有着与众不同的历史沉积——“前朱雀而后玄武,左青龙而右白虎”的地势山脉正应了道家的两仪四象之说,进而演绎出了旗人能够坐定江山三百年,是因为龙脉就在东荒地的说辞。东荒之地的子民们世代捍卫着龙兴之地的荣誉,他们不敢想象,如果没有这龙兴之地,那强悍聪慧和文明乃至兴盛一时的满清王朝究竟会怎样。尽管历史的发展走向跟龙兴之地关系不大,但不可忽略的是,这里的确与一段世人尽知的史实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以满族旗人为主体建立起来的大清封建王朝,从皇太极即皇帝位,到宣统皇帝被冯玉祥赶出紫禁城,共历经十一帝,统治中国长达二百七十六年。
满族初始的聚居地主要在长白山山脉的广阔地域,爱新觉罗氏便把长白山视为圣山,当作兴祥之地来崇祭。到了康熙登基,康熙大帝一篇《泰山之龙,发脉长白》的祭文,把历朝皇帝封禅的礼制从五岳之尊的泰山移到了长白山。然而,长白山毕竟荒僻险峻,路途遥迢难行,康熙皇帝遂颁布昭旨在这星象丽山,山河纪地之处建造了望祭殿,用以遥祭长白代替长白山封禅。史料详细记载了乾隆十九年(1754年)八月,爱新觉罗。弘历巡幸望祭殿遥祭长白山的恢弘场面,说祀典弥隆云云。
当年,乾隆皇帝御朕亲躬,在望祭殿长白山神位前拈香祝祷,并亲自宣读祭文。祭文曰:
维神极天比峻,镇地无疆。象著巍峨,表神奇于瑞应,势雄寥廊,秉清淑于扶舆。锺王气之郁葱,休征毕集;奠坤维而巩固,厚德弥贞。缅帝业之肇基,荷山灵之笃庆。朕鑚承丕绪, 临抚寰区。念凝命之无穷,溯发祥之有自。肇称殷礼,时已越乎十年,载考彝章,礼更行于兹岁。恭展谒陵之钜典,兼修望秩之隆仪。躬蔫明禋,用申祗敬。惟翼根蟠灵壤,冠五岳而毕集庥嘉;彩焕鸿图,亘万年而永安磐石。神其默鉴,来格来歆……
然而,真正能够以口头形式传承历史的人并不多,玉崑老汉当算一个,在他那充满传奇色彩的故事里,包含着不知沉积了多少年的戏说野史。其一则:
顺治年间,有位骑着五彩神驴的独眼僧尼云游至此,睁开天目法眼,不禁大惊失色——此处风水宝地当有神龙出没……按照她的说法,有神龙庇佑当将出将入相,此地诞生二十个定国安邦辅佐朝政的大将军是苍天注定的。然而,令人难过的是,“三藩”作乱,龙脉被掘,东荒地出二十个将军的预言没能成为现实,这二十个将军却眼睁睁地出现在了别处,而且是被金大将军、连九将军、富十将军兄弟三人勉强凑了二十的整数,原本那个不起眼的地方由此改叫了将军沟。将军二字固然显赫,后面缀了个“沟”字就显得有些不伦不类。显赫也好,不伦不类也罢,总之,这件事让玉崑老汉生出一种死不瞑目的伤心之感。直至壬子年孙先生发动的辛亥革命,推翻了满清帝国建立起中华民国,这一切便都不在话下了。
天地悬离,物是人非。经历了沧桑之变,所有的传说都已成了人们脑海中一片迷茫的记忆,玉崑老汉不仅是关东历史的传承者,也是参与者。东荒地和松花江的历史都太过漫长也太过古老,让后人无法弄清无法记忆……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荒年01
公元1924年,民国十三年秋天,地处松花江上游的东荒地又经历了一场著名的匪乱,这场匪乱,同时也制造了大荒川系列惨案。制造这起系列惨案的罪魁祸首是打着新募杀富济贫常胜军,又称仁义军旗号的摩天岭绺子,为首者便是名噪关东,臭名昭著的惯匪——驼龙。
驼龙者,张素贞也。张素贞十六岁沦落风尘,花名翠喜儿,是宽城子福顺班青楼里的头牌姑娘,后与摩天岭少当家的,江湖上号称大龙的王福橖相好,结亲作了压寨夫人。
张素贞秉性好强,骨子里充斥着一股莫名其妙的野性,吸引王福橖的不仅仅是张素贞出彩儿的长相,更主要的还是因为她敢爱敢恨敢作敢当的泼辣性格。二人相好不久,王福橖就托二龙给她送去了定情信物——两枝崭新的德国造大镜面“快慢机”驳壳枪。按说,一介女流原本不该操枪弄炮,而张素贞则不然,不仅没有对舞刀弄枪的男人把戏流露出丝毫的惊惧之色,反而对这两把冷冰冰的闪着死亡光芒的漂亮的杀人武器爱不释手。王福橖教她绺规黑话隐语、教她骑马打枪,教她为匪的一切技能。这女人好像对骑射有着与生俱来的天赋,很快,她便练就了一手出神入化的好枪法和超群的马上功夫,令同道中人无不为之刮目相看。在之后的那段血雨腥风的日子里,张素贞骑在一匹白马之上,腰插双枪呼啸山林,出没于江湖之中,英姿飒爽极有风采。
张素贞入绺子的第四个年头,摩天岭发生了一场大变故,由此拉开了《大关东》的序幕——
五里桥距东荒地不足十五里,是大荒川唯一的集镇。五里桥镇的首富季子祯育有三个儿子,大儿子广禄在安东开埠局任高级商务买办,二儿子广泰在吉林省森林警察总队当警尉补,因老大老二在外谋差,年事已高的季子祯便把家业交给了老三季广源掌管。
广禄少爷在日本东京工业大学留学时,有个十分要好的同窗叫冈部三郎,后来,冈部三郎被西园寺公望首相任命为日本驻安东领事馆领事。凭借这层关系,季广禄获取了与安奉矿业株式会社对青城子铅矿的联合开采权,靠日本黑商季家赚了不少钱,季家不仅在五里桥,在二台子、乌拉街、江密峰也都置买了田产。
当时,五里桥出现了一些日本浪人,他们有的拎着绘图板,有的扛着各种奇形怪状的仪器四处巡游,没人能说清楚他们这是在干什么。五里桥烧炭业很发达,周边开了不少烧木炭的小炭窑。虽说这些炭窑都是小打小闹各自为战,可烧出来木炭品质却很高。受满族人饮食习惯影响,关东素有吃火锅的喜好,对木炭的需求量很大。五里桥的木炭销路广,近到吉林城,远至奉天、旅大都能卖上不错的价钱。这些日本浪人对五里桥的桦木炭也很感兴趣,有伙人干脆扎下不走了,没多少日子便又招来了几个日本人,开了一个规模很大的“大和兴”炭厂,烧出了质量更高的木炭,日本人用汽车往外运,据说,都装船送回日本国造火药去了。不久,从本土移民来的“垦荒团”出现在五里桥,这些越洋跨海举家迁徙而来的日本农民纷纷买房购地,他们开当铺设烟馆办妓院,“满铁”也在五里桥成立了炭业商社,身穿和服的日本人迅速多起来。经冈部三郎推荐,炭业商社的黑川社长来到季家大院,聘请季广源出任炭业商社的常务董事兼大和兴炭厂副总经理,负责招募和管理烧炭工人,季广源从炭厂的利润中分得百分之五的干股。“大和兴”用高出小窑近一倍的工钱把工人挖过去,成为大和兴炭厂的窑工。如此一来,那些小炭窑难以维系,纷纷关张大吉。
对于季广源出任大和兴副总经理,人们颇有微辞。有人说,季家除了冈部三郎这层关系外,更主要的是黑川看上了季家大小姐,还有人说是跟季老三的老婆相好,也有的说这个壮得像牛犊子似地东洋人“一马双跨”。别管怎么回事,季家借着日本人的势力威势一天强似一天,就连他们家挑水的、拣柴火的、盖房子的、掏炕的都是由大和兴炭厂派的官工。
季家大院最初和摩天岭结怨,是因为王福橖他大姑父宋老实。
别看都把老宋头儿叫老实,却可惜了“老实”这两个字了。宋老实大号叫宋世元,在宽城子头道街开了一间杂货铺,经营着家居常用的杂货物品和车马用具,每年的秋冬两季,宋老实都要出去一段时间贩卖牲口粮食,每当这个时候,杂货铺便交由老伴儿打理。宋老实的买卖做得很守规矩,信誉也很好,可谁也料想不到,就是这么一个看上去本分实在的生意人,暗地里却与当山大王的小舅子草上飞私通,是个专为摩天岭绺子踩盘子销赃的“坐堂胡子”。王福橖刚出生不久,草上飞便将儿子抱给宋老实夫妇抚养,为了遮人耳目,草上飞还让儿子随了姑父的姓氏。让宋老实做梦也没有想到的是,还没等王福橖长成人,也不知跟谁结了仇家,有人告发宋老实在家里窝藏土匪后人。得知侦缉队要来拿人,吓得宋老实连夜背着王福橖逃上了摩天岭,做起了绺子里的粮台……如今,宋老实有点儿老的动弹不动了。
有一天,宋老实忽然妹夫对草上飞说:“姐夫老了,整天腰酸背疼腿脚也不利索了,一到阴雨坏天就想找个热炕头儿烙烙,不然怎么都不得劲。”草上飞一愣,呻吟了片刻,说:“那你就还回宽城子‘坐堂’吧。一来,往后弟兄们来来往往的也有个落脚之处,二来你和我姐也团圆了——两全其美!”宋老实说:“半辈子刀头舔血,如今,就想回去跟他大姑过几年老守田园的安稳日子,别的,我啥都不图稀啦!”草上飞明白,姐夫这是不想再与绺子有太多瓜葛了。想想这些年,姐姐一个人也怪可怜的,便答应了宋老实下山的要求。按照江湖上的规矩,曹上飞召集众弟兄为宋老实举行了拔香谢祖,金盆洗手的仪式,并领着四梁八柱送宋老实下了山。等宋老实回到宽城子才发现,原来他们家的那个小杂货铺早就被经营日本洋货的店铺挤兑关张了,他只好雇人租种了二道沟南头南满铁路的五垧路产,规规矩矩种起地来。这一年,风调雨顺,沉甸甸的谷穗儿随风摇摆,一派喜人的丰收景象。再有几天,就该开镰收割了。
老宋头儿站在地头上估算着产量,盘算着去了地租,再刨去人工费用能有个不错的收成。老宋头儿拐着两条老寒腿,跩跩哈哈哼着小曲儿,一进门看见老伴儿正陪着两个陌生人唠嗑儿。
宋老实眼贼,从来人的做派穿戴上一搭眼就能看得出来都不是一般人物,走上前去问道:“敢问,您二位是?”瘦高个儿见宋老实问,站起来自报家门:“鄙人纪广泰,在森林队当差……”又把身边穿黑绸缎长衫的小个子介绍给宋老实:“这位是满铁的小冢先生。”小冢摘下礼帽扣在左胸前微微躬了躬身。宋老实不由得心一沉:“哦,日本人?坐吧!啥事?说!收租子可早点儿了!”
纪广泰说:“我们不管收租子的事儿。我们哥俩上你这来,是奉了差遣要收回你租的那块地,铁路上要另派用场。”宋老实不动声色地问季广泰:“季先生,你不会是在跟我老头子开玩笑吧?”季广泰说:“没人跟你开玩笑。”宋老实说:“契约上白纸黑字写的清清楚楚,租期可没到。是不是谁看着眼热啦?”小冢搭腔了:“不错,是有人看上这块地了……”
宋老实小黄眼珠儿滴溜溜乱转,咧嘴一笑,问纪广泰:“又是你们老季家吧?”纪广泰被问得不知该点头还是摇头。宋老实忽然哈哈大笑起来,把小冢和季广泰笑得直发毛。还没等他们弄明白他因何发笑,老宋头儿已经把镰刀操在手里,猛地砍向季广泰。季广泰只觉得肩头一麻,用手一摸,粘乎乎沾了一手血。见宋老实又挥刀向小冢砍去,季广泰忙往腰上运足气力,将本来腿脚就不太灵便的宋老实撞了个屁股蹾儿,拉着小冢连滚带爬地逃出了宋家。
隔天,宋家来了一帮挎刀的警察,不由分说,将宋老实五花大绑扔上马车,以通匪罪给押走了。没到天亮,宋老实便死在了森林警察总队的刑讯室里。 。。
荒年02
摩天岭山势极为险峻,立石如剑卧石如虎,树木参天遮云蔽日。绿色掩映的断崖之上,建造着一座石砌的山寨,山寨大门外一棵高大的柞树上搭着个瞭高的茅草窝棚,瞭水的土匪抱着杆土枪,不时地朝四处撒目。
王福橖父子在树阴下的树墩子上已经闷坐了很久。王福橖说:“这季家哥们儿快赶上狼了,谁都没放在眼里,我姑父就这么白白丧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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