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阳光晒得人微微出汗,胡春平锁好厂门,见另外两人都不作声,又领着他们往路边走。
“算了算了,那边坡上还有几间房,本来我买了准备过来养老的。你们要看得上,就搭着都给你们算了。”
他指着路,三人开车从香菇基地不远处拐进一条辅路,下坡过了一条漫水桥,胡春平就让冯小河停车。就见路边半人深的草里,有一排坍塌的石头房子,似乎是猪圈。
穿过猪圈朝里走,几百米远的半山坡上,两棵香樟树掩映着一幢破旧的二层小楼,阴森森的看着像鬼宅。
三个人穿过草地,往半山坡的房子走去。小路已经完全荒芜,他们一边走一边用手扒拉着藤蔓和野草。上了半山腰的平台,晒谷坪倒很宽阔。靠山处是两层小楼,楼房左侧盖着一排瓦房,约摸是厨房和杂物间。房前就是晒谷坪,靠坡的位置有两棵粗大的樟树,春天的阳光里,紫红的果实和新抽的嫩叶都闪闪发光。
“你们看房前这樟树好粗!”爬了点坡,胡春平说话微微带喘,“这都十几年树龄,光树就能卖不少钱!这房子、这位置多好!后面是山,旁边有水,这要是在城里,那就是半山别墅!”
冯小河叹气,“是啊,同样的山、同样的景,放在城市老值钱了,放在这山旮旯里,能卖出十几万块钱就上天了。春平哥,小溪那边的山头上就是香菇厂吧?”
胡春平尴尬地一笑,“对对对。咳,我买这房的时候,门前这水泥路还没修过来呢。我是准备买了养老的,到时候在这里种点菜养点鸡,日子比在城里舒服……,你别看这房子破,其实修得特结实。墙面刮个白就跟新的一样。你要装修的话我来帮你找人……”
两层小楼造型非常古朴,外墙正脸是上世纪1八九月年代流行的水洗石,二楼还有同样是水洗石装饰的阳台栏杆,有种粗砺的厚实感。光看这外形就知道房龄差不多三十年了。
那时候,能在山里盖起这样两层楼的人家,都是极有本事的。既然这么有本事,肯定就会到城里经营起别的事业,儿女也会陆续离开祖辈居住的地方,这处院落自然就荒芜了下来。
冯小河没进门,只是从窗户外探头朝里看了两眼。里面墙皮脱落,到处是霉斑和水渍。不过农村就是这点好,屋里屋外都宽敞。站在小楼的廊檐下,入眼满是新绿,房屋后面是起伏的山丘,从山谷里蜿蜒淌出一道溪流,阳光下闪着粼粼的光,从房子南边的坡下经过,流向远方。水泥路的另一边,溪旁还有两块水稻田,两只白鹭缩着脚,站在长满紫云英的田里一动不动。
对城里人来说,是难得的风景;对土生土长的冯小河来说,却是他从前努力想要逃离的地方。——他花了十几年才走出这里,现在难道要重新走回来吗?
想到这,冯小河一阵难过,又夹杂着茫然。一回头,就见佳慧站在最粗的那棵樟树下,望着头顶的绿荫出神。
“走了,回去了。”他招呼老婆一声,跟胡春平往坡下停车的地儿去了。
佳慧回过神,也顺着缓坡慢慢往下走。到了坡底,听到旁边淙淙流水声,她又踩着荒草和灌木去了溪边。三四米宽的一道浅溪从嶙峋乱石间流过,水边长满了野芹和菖蒲。佳慧站在溪边回望半坡上的房屋,心里又是一动。
因为门前的那两棵樟树,她从心里对这荒僻破旧的地方生出亲切感来。
若是要从她那糟心的少年时光里挑出点美好回忆的话,桩桩件件都跟外公外婆有关。那时,两位老人住在乡下老宅里,门前也有一棵这么粗的树,不过是棵老榆木,树下放着小木桌。她在父母家挨了打、在奶奶家受了责骂,唯一可去的地方,只有树旁的那处老宅。
那张掉了漆的小方桌上,夏天经常少不了四季豆炒肉、辣椒炒红薯梗。她永远都记得,外婆一边朝她碗里搛菜,一边絮絮叨叨地安慰她:“我乖女莫伤心,你放心读书。他们不拿钱,我们拿!读书是多好的事啊,哪有考取了高中不读的道理?外公有退休金,够你花。就算没钱,我捡破烂也要供你读……”
回到二十九岁这一年,外公已经去世了,可外婆还在啊……
想到外婆,佳慧眼中沁出湿意。
若说之前她对以后的生活还没有想象,在这一刻,她想要的都在脑海中变得清晰起来。
她想要冯小河活得久一点,上辈子他那么辛苦,无论如何都不该在四十出头就离开这个世界;
她想要好好陪伴女儿长大,孩子有没有出息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会长成一个健康乐观的大人;
她还想要守护爱她的那些人,她亲爱的外婆,还有冯小河的奶奶……,让几位老人在耄耋之年能有所依靠;
她更想要过一段不那么焦虑的生活。现在,这活着的每一天都像恩赐,她不该辜负,也想把这种对生活的态度传递给自己的孩子……
她在溪边站了很久,才从茂盛的荒草丛走到路边。两个男人已经抽着烟说了好一会儿话了。三人上车往外走时,冯小河才说:“春平哥,这么大的事,我们现在定不下来,等商量一下再给你回信。”
“行,你们就多考虑两天,”胡春平点头,“不过要快点给我消息。讨债的人太多了!我市里那个厂算是保不住了,现在晓得这边基地的人还不多。反正是要卖了抵债,卖别人不如卖给你。真的,不然我老娘会骂死我……”
佳慧知道他说的是实情。
胡春平对别人怎么样佳慧不清楚,对他们俩口子,他是真没耍多少心眼。
当年冯小河的父亲在镇派出所上班,是为了救一对落水的母子时去世的。去世前老冯家的日子在村里算是数一数二的,毕竟那时候拿工资可比种地强多了。胡春平没发达以前,家里就一个老娘,穷得叮当响,没少受冯家的接济。所以胡春平在自己的财产即将被瓜分一空时,第一时间想起的人,是这个儿时的朋友。
上辈子,由于佳慧的强烈反对,最终这边的厂子被别人抢先得手。但欠银行的钱却仍然着落到他们头上。在冯小河一个律师同学的怂恿下,两人耗费了无数的时间、精力和金钱去打官司,最后官司败诉,他们的房子依然没保住。
开到一条岔路口时,胡春平下了车,他现在在一个亲戚家躲债,不敢走大路,要从小路上绕回去。临走前他罗罗嗦嗦地叮嘱:“我也晓得,你俩口子背地里要骂死我。不说你们,我老娘晓得了这个事,都把我骂了个臭死,还跟我讲,欠谁的账都不要欠你们老冯家的。小河,佳慧,我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你们考虑好了尽快给我三叔打电话。我电话不敢开机,全是要账的。妈*的,这日子真不是人过的,要不是还有老娘跟孩子,我真想去跳楼……”
冯小河看他那个落魄样子,也不忍心,安慰道:“春平哥,可不能说这种丧气话。人要往后看,天大的难处,到最后总能有办法解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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