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警官,您不需要休班的吗?
章鱼精板着个脸,一副不想同她说话的表情。卿言知道章鱼精绝不是何梦露派来的。在这座监狱呆了也有些时日,她知道狱警是三班倒的,除非有特殊情况需要调动全监狱的警力,否则何梦露不会侵占狱警的休息时间。她知道只有经过充足的休息才能带来最好的工作状态。而之前在何梦露办公室的时候,卿言遇上过值班的章鱼精,算起来此刻应该是她休班才对。
你不对劲。章鱼精简短地说:我不信你。
卿言前几天的动向,只要是注意到的人都会发觉其中的奇怪。只是寻常人不会想在监狱惹是生非,所以并没有将此事当做什么话题拿出来讨论。章鱼精和卿言不对付很久,再加上探监日使得整个监狱都进入备战状态,她自然愿意牺牲一点休息时间,亲自盯着卿言这个危险分子。
那您盯吧。卿言说:反正累的不是我。这一天盯下来,我们囚犯去休息的时候,您正好值班。
章鱼精瞪她:我觉少,怎样?
您忙您的。卿言说着,翻过一页书。
她此刻正坐在图书室最显眼的位置,漫不经心的看着书。倒不是说要引蛇出洞,毕竟有章鱼精这个电灯泡在,谁也没办法近她的身。只是身边跟着这么个高亮狱警,藏也藏不住。她想干脆利用眼下的形式毕竟原本她最怕的就是王赟才利用千日防贼的折磨人心理,虚虚实实的让她没法安心,自我折磨,害怕自己一旦放松,就会有人下手。但现在则不同了,章鱼精天天一有空就跟着她,恨不得把自己挂在卿言身上,如果王赟才真的派人来了,那人的心理防线恐怕比卿言的更容易击破。
章鱼精再觉少,也总需要睡觉,而卿言几乎可以确定,如果王赟才真的派了杀手,那人只会在章鱼精离开卿言身边的空档期下手。毕竟章鱼精的凶狠在囚犯间算是恶名远扬,而且谁也不知道章鱼精什么时候会回来,很难在这种情况下赌还有没有下一次机会。
某种意义上,章鱼精倒是帮了大忙,将卿言只能自己扛过去的心理战压力一下子挪到了对方身上。
卿言随意的浏览着书里的文字片段,那字好像自己会跳一般从脑海中蹦跳着划过,一点也没读进去,于是她只能算是漫无目的地翻书,并不能算看书。估计章鱼精站在一旁也对这机械的动作不耐烦,开口道:你不想看就给我回宿舍去。
您觉得无聊,就回自己宿舍呗?卿言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无人探视的囚犯可在探监时间内自由活动,这可是监狱的规定。
她还挑衅似的连翻了几页书,成功让章鱼精的烦躁上了一个层次。她知道章鱼精笃定她想要在探监日做什么,这样才能解释她最近异常的动向。可她们俩见了彼此,心里都不太爽快,没几句话就顶起来。
监狱长找你究竟是什么事?估计是消磨完了耐性,章鱼精干脆开口直问。
机密。卿言胡诌道:你权限不够。
章鱼精被噎了一句,却出乎意料的没有暴怒,只是换了一句话问:你和监狱长是什么关系?
来了。卿言心里叹气。
机密,你权限不够。她还真不是为了激怒章鱼精,才故意这么说。章鱼精现在已经察觉到她与何梦露之间的关系不同于对外公布的杀姐仇人,而卿言如果想要利用章鱼精令对手的耐性失衡,就必须继续吊着章鱼精的好奇心,让她为了找出答案不得不紧盯着自己。
毕竟,章鱼精可不会去逼问何梦露。
卿言反问道:你和监狱长是什么关系?
我章鱼精一阵磕绊:关你屁事!
确实不关我事,我只是想说,以我对监狱长的了解卿言刻意拉长尾音,等到章鱼精身体不自觉坐直,这才开口道:她应该不会在工作场合与同事有什么超出工作关系的私交。
不是同事可就不一定了。她心里补充道。
章鱼精听出她话里的意思,恶狠狠地盯着她:你最好不要胡乱暗示一些对监狱长名声不好的内容。
章鱼精的回答又一次出乎卿言的预料。她不知道章鱼精究竟是没来得及掩藏住这句话里默认的、她对何梦露的心思,还是章鱼精根本不在乎自己名声如何,只在乎何梦露是不是会受到影响。
还真是比她自己坦然的多。
卿言闭了嘴,断了继续逗弄章鱼精的心思。她觉得自己这样有点缺德,毕竟章鱼精不知道自己与何梦露的关系,而自己再这样说下去,嘴脸难免显得有些高高在上,语句里若再夹杂些嘲弄,就更是显得自己像个践踏她人心意的恶人。
她和章鱼精不对付,梁子早就结下,又多少带着点情敌的意思。可在感情上,至少章鱼精比她要坦然的多。她对何梦露不够好,不够坦然,所以某种程度上,她还挺佩服章鱼精表达出来的那份认真和坦然。
不知什么时候起,卿言把自己的感情定性为愧于见光的。不仅仅是对何梦露产生的感情,而是任何感情。好像万事万物的存在都是为了向她证明,感情是软肋,是会刺伤人的,所以她要把这些无法保护自己的东西统统装在坚硬的外壳里,任它们不见阳光,窒息而死。
于是,她把和这一切反过来的、何梦露的爱,定性成她的特性,她的怪癖,就像何梦露爱玩狗与主人的游戏一样,她对于爱的坦然也一定是特别的。这个认知曾经让卿言自惭形秽,她总觉得这一切美好的不真实,是由于何梦露晕染出的眩光让两人一瞬间恍惚着以为彼此可以相爱。而实际上午夜梦回,卿言总是在害怕何梦露会碰见一个和她一样特别的人,那个人会给何梦露最好的爱,就像何梦露给卿言的那样。
毕竟,说出口的才能叫相爱,不是吗?
可卿言现在不这么认为了。她终于发现病态的是她自己。她终于发现她亏欠何梦露的那些浓烈的情感,其实一直都被压抑在她自己的坚硬外壳之中,几乎要被压得扭曲畸形。那些情感已经不会发出声音,而卿言正慢慢开始学着教它说话。
我知道我们之间相互不信任。她对章鱼精说:但有一件事是我们两个都认同的。
囚犯卿言与张狱警对视着,就好像她们两人的着装不能显示身份上的区别,两人坦诚、平等的对视着。
卿言郑重地说:我们两个都不会做任何伤害到何梦露的事。
张狱警一瞬间有些动摇。她从认识何监狱长的那天起就是她的下属,从没听过谁直呼监狱长的名字,而这个称呼让她一瞬间不适应,甚至恍然一秒,仿佛才意识到这个名字指的是监狱长。
而面前的囚犯卿言却如此自然的称呼她。
她也郑重的看着卿言,不是像平时那样恶狠狠的,也不是气急败坏的。
她看着卿言的双眼,回应她的语句:最好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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