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再一次醒来,梦境成了真,傅至景像从画卷里走出来的人伫立在他跟前。
他顺着近在眼前的黑靴缓缓地向上看,由模糊到清晰,细致到奢华锦袍上的每一条纹路,垂在身侧骨节分明玉砌似的掌,冷厉清晰的下颌角,以及那双淡漠到仿若尘外无一物的眼眸。
眼底的寒意比从前更甚,刺穿他的每一根骨头。
孟渔疼糊涂了,疼得他好半晌才在心里蹦出一句话,“哦,时隔十日,傅至景总算肯纡尊降贵来看一眼他这条可怜虫。”
他艰难地挪动着酸软的身躯,费了好大的劲,软脚虾似的踉踉跄跄地起身,险些摔了一跤,一只大掌伸过来要扶住摇摇欲坠的他,他避瘟神毫不犹豫地躲开了,背脊靠住灰土墙才勉强站稳。
傅至景的手在空中凝滞的几瞬,收回,用目光把孟渔描摹了一遍。
孟渔现在的状态用糟糕两个字都不足以形容。
还是那身衣衫,太久没清洗过,脏兮兮皱巴巴地团在身上,发冠早在被押进天牢时挣扎的过程中掉了,一头本是柔顺黑亮的头发乱糟糟地散下来,盖住一张苍白的脸。
他瘦了很多,脸上没挂什么肉,五官显得越发清晰,干涸的嘴唇像缺水的土地,地皮微微翻起,露出猩红的肉,触目惊心。
孟渔没了娇憨可爱的稚气,周身被一股死气沉沉裹挟住,不复明澈的杏眼大大地睁着,里头堆积着抹不去的灰霾。
直至他把眼神落在了傅至景身上,逐渐地有一些被掩埋的情绪小虫子一样从他的眼眶里爬出来,像索命的鬼——可惜他当鬼也不够狠厉,太单薄也没什么威慑力,好像只要随便拿张什么符咒就能顷刻让他灰飞烟灭。
傅至景垂在身侧的手动了动,率先打破死寂,“你想见我?”
孟渔离他远远的,实则牢房就这么丁点地方,就算壁虎似的贴在墙壁上,他们所隔的距离至多也就三步。
换做从前,莫说三步,怕是离了三万八千里,孟渔也会卯足了劲扑到傅至景的怀里,可眼下,二人泾渭自分,谁都没有往前再走一寸。
孟渔半垂着脑袋,有太多的话想问,汇聚成很轻、很慢的三个字,“为什么?”
“你指的何事?”
云淡风轻的语气刹那击垮了一触即溃的孟渔,他瞪着通红的眼睛,声音喑哑难听,“所有。”
该从哪里说起好呢,他迟钝地转了转脑子,长时间的脱水让他说话很费劲,“你从一开始就在骗我,对吗?”
傅至景没有回答。
孟渔扯着嗓子,执着地要弄清一切,“你早就知道自己是皇九子,也早就知道师父为什么会抚养我,与我结交是为了骗我上京,让我替你认亲,做一个明晃晃的靶子为你挡下明枪暗箭,好让你在朝中韬光隐晦。”
“为了给你铺路,傅夫人傅老爷、师父、我,所有人都可以成为你棋盘里的一子。”他越说越快,干裂的唇瓣沁出血来,“这几年来,你一直都清楚师父在京都。我无心说了句文慎的眉眼像你,当夜赵管家就死了,这不是巧合,而是你们二人里应外合,是师父杀的他,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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