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东西,不管这东西是真是假,肯定是一件极为反常的事情。李天佐在众目睽睽之下站了两三秒钟,拔腿冲出人群,往厕所方向跑去了。他是冲进厕所的,但是并没有引起两个站在便池上撒尿的人的注意。他又冲进隔间,用手锁上小门。他发现他的手在颤抖。他从坤包里掏出那东西。那东西已经萎缩了,整个儿小了一号。让李天佐大吃一惊的是,这玩意儿不像是假的,手感、颜色、形状,都不像是假的,还有创口,创口上还黏着淡淡的血液……他的第一个反应是惊险电影里面的一个镜头:有人割了另一个人的东西,把它塞到了他的裤裆里……然而这是不可能的,任何人也不可能把这样大的一件东西塞进一个有知觉的人的裤裆里而不被发现。
正在这样想着的时候,他突然在阴茎的龟头上发现了一粒黑豆大小的痣……他的后背猛地灌下一股寒潮:他有这样的痣,他曾听一个算命老头说,一百万男人当中也未必会有一个。有这样的痣的人性能力极强,用《素女经》上的话说,可“御女无数……”他从十二岁开始就以此为自己吹嘘,他结交的女人中,有一个仅仅因为这颗痣而把他不当作凡人,爱得死去活来……像是被蛇咬了一下似的,他用双手“啪”的一下捂住了裆部。那里空空荡荡。他的脸马上“唰”的一下像炕席一样没有了血色,那东西沉甸甸地掉在了马赛克地面上。他疯狂地扯掉皮带,脱掉衬裤和裤衩,他把手伸向那地方……他发出非人的一声嚎叫,瘫在便池上,失去了知觉。
李天佐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了医院。病房里的灯都关着,借着走廊里微弱的灯光,可以看清除了他这张病床之外,还有另一张病床,上面睡着一个头部被绷带包扎了的人,一个年纪不轻的女人坐一只马扎上,趴在那张病床边上睡着了。隐隐的可以听到护士在值班室的谈话声。
“……现在什么人都有。”
“哎呀……那多疼啊。我就想不来他怎么能下得了手……”
“这样的人其实当时不觉得疼,他还觉得好呢。五年前咱们这儿就送进来过一个这样的人,把那东西割得只连了一层皮儿……那血流的哟……”
“可今天这人好像不流血……”
李天佐意识到是在说他。他急切地用手去摸裆部,那里厚厚的裹着纱布,连腰和臀部都裹起来了……白天在西单商场发生的那一幕像电影快镜头一样,蓦地冲到他的眼前。他又昏过去了。
金超接到医院电话马上把电话打给吴运韬。吴运韬当时正在陪同日本的一个代表团在八达岭长城参观,指示金超说:马上去看一看。
金超匆匆赶到医院时,李天佐已经在一间嘈杂的大病房里醒了过来,但是他始终没有睁开眼睛。他要判断一下这件事之于他和周围人的意义。他认为他这样一来会使很多人高兴,包括金超。在他看来,在一个空间里,一个人永远是另一个人的障碍。人和人之间之所以充满了仇恨,就是因为你的存在本身就妨碍了别人。人要搬除一个障碍是不容易的,可是现在他自动撤除了……他为自己感到悲哀,宽大的脸上淌下一溜一行的泪水。
病房里有十一张病床,有的人因为伤痛喊爹叫娘,护士们来来回回地奔跑,叫医生,送病历,做护理……这里就像是车站候车室。女护士从淡蓝色口罩里面闪着乌洞洞的大眼睛看着金超。
李天佐听到护士和金超向他这边走来了。他紧闭着眼睛,任由泪水顺着脸颊流下去……他刚刚还沉浸在自己的悲哀里。
“他还在睡。”护士说。
李天佐很憔悴,没了平时带在脸上的那种恶相。
金超问护士:“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是吗?”
“是的,”护士说,“没有危险了。如果没有意外,再有一个月就可以出院。”
“很好。”金超说。
“这是我们领导给病人买的水果,”姚冰把装水果的塑料袋放在病床旁边的桌子上,“他醒来以后交给他。我们这位领导叫金超,你告诉他就行了。”
金超说:“你看需要我们做什么?”
“我看可以通知他家里人了,应当有人来看一看他,这对病人有好处。”
金超从李天佐的呼吸声中感觉李天佐醒着,并且很专心地在听他们的谈话。
“在治疗上,你们尽管用最好的药,一切以病人的尽快康复为原则……我们中心的效益还可以。”
金超脸上放出一些笑意,又说了些别的,后来就走了。
护士送走客人,来到李天佐病床前的时候,李天佐仍闭着眼睛。他现在在犹豫要不要向院方说明他那东西不是自己割下来的,尽管当时他身上带着英吉沙小刀。最后他决定什么也不说,反正这并不妨碍治疗。这个对世界已经不抱什么指望的人失去了向别人解释苦难的兴趣。他现在非常想独自呆一呆。他所有人生难题几乎都是在独处的情况下用沉思默想的方式解决的。这件事来得太突然也太离奇,他必须好好想一想。
一个病人持续不断地哼哼着,一会儿叫爹,一会儿叫娘。李天佐实在无法忍受了,嚎叫道:“护士你能不能让他们安静一会儿,让我好好呆—呆?”由于用了很大的力,他的双腿跷起来,又沉重地落到床上。女护士当时正背朝着他看病历,听到这突如其来的一声怒喝,吓得把病历一下子甩到了地上,就像突然听到狼叫一样盯住李天佐。当她确认嚎叫着的不是狼而是她的病人以后,才匆忙拣起病历,离开了病房。这时候不用任何人说什么,病房里已经鸦雀无声了,包括刚才那个喊爹叫娘的人。在更大的危险面前,人总是选择较小的危险。
但是院方还是为所有病人考虑,在征求了东方文化出版中心的意见之后,为李天佐安排了单人病房。李天佐最初几天恢复得不错,他已经可以在护士的搀扶下走路了。裆部已经像女人一样平坦,没有那种东西坠着,他觉得身体失去了平衡,走路轻飘飘的总想往一边倾斜。护土认为他很疼,问他是不是很疼。他说不疼。他没说假话,他真的不疼。他没有对护士说,他压根儿就没有感觉到疼,一点儿都不疼。这把他害了。一些恶性病症是不疼的,就像最大的危险表面上往往看不出来一样。李天佐当前就面临这种情况。
金超来看过他的第七天,李天佐开始感觉到裆部的创口有些疼痛,隐隐的,像游丝一样在会阴和前阜部钻行,跟着那游丝就变粗变大,疼痛也就膨胀为某种团块一样的东西,紧紧地堵在裆部。现在疼痛变得迟钝而没有边缘了,小腹好像也受到了株连。他恐惧地看了看病房,病房里阒无一人。他不知道自己的耐受力怎样,他现在还不想叫大夫。他的这个念头一旦稳定,作为回应似的,疼痛就像炸弹一样在裆部剧烈爆炸了,落英缤纷,他的精神世界承接着无数碎片……
诊断证明:李天佐患的是一种名字很奇怪的神经系统方面的疾病。如果这个诊断是靠得住的,那么就可以说李天佐留在这个令他憎恶的世界里的时间无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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