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乖乖弯下身来,我凑上前去,趁着他不曾防备,在他额头之上轻吻了一下,理直气壮道:“如今你我鸳盟既成,下次若再让我瞧见你与那些仙子们厮混,这鸳盟便终止,只当作从不曾有过。”
他抚着额头处被我亲过的地方,笑得灿烂明媚:“我一定牢记。”
隔日在雀罗殿太子殿下又宴请各族王子公主,听说是天上飞的,地下跑的,水里游的,但凡稍微尊贵体面些的各族公主王子,皆位列酒宴。我胸口痛楚稍减,又被太子殿下遣了流年来唤。在房内躺了几日早已闷得厉害,自然应邀前来。
席间语声鼎沸,这些王子公主们平素皆被教导礼仪,也算得有教养之人,但乱花渐入迷人眼,再加上天界佳酿,酩酊大醉放浪形骇者有之,与心爱的女子相谈甚欢心神恍惚之人亦有,其中居然真的促成了几门亲事,虽然物种不同,但两情相悦自可冲淡仙界诸多俗礼,哪怕将来鸟兽仙们与花木仙们成亲之后生出来个水族鱼,也无甚大奇之处。
我这里还未曾替这些新郎新娘担心完毕,姨母便与丹朱前来告辞。原来是天帝与姨母已择定了婚期,再过三个月,八月十五月圆之时,丹朱便要嫁进九重天来做太子妃了。
本来听说丹朱被太子殿下求娶我作侧妃据理力争,最后也拗不过太子殿下,最后气得大病一场,我原先还踌躇着要不要探病。
探吧,我这无异于火上浇油,提醒着她就算是天界太子妃也有不如意之事,譬如,未来夫君忽然间将目光转身自己一向厌恶的人,将来更要与此人共侍一会,简直算得上一场噩梦。
我要是丹朱,就盼着自己不再醒来。
不去探病吧,便似我这做表妹的不通人情世故,凡事自傲,全无可取之处。
但不等我去,姨母倒与她相携而来,这倒省了我一桩又危险又麻烦的事情,心中深觉高兴,便在席间偷乐。
金杯错乱
我坐在角落之中,直等到姨母与凌昌一通客套,正要告辞之际,随手提起桌上盛着琼浆玉液的蹯龙戏珠酒壶,往身上洒了些壶中之酒,又握了自己的金杯,挟一身酒气,摇摇摆摆向着姨母而去。
雀罗殿内宴几分作两列相对而视,中间恰留出铺着红毡的歌舞通道。姨母此时与丹朱凌昌皆立在主位寒喧,先时那些跳舞的仙子们早已退了下去,大殿之中已有半数宾客有了醉意,我摇摇摆摆往前走了几步,长长甬道,步步行来,便似万年过往,弹指一挥间,眨眼即过。
还是幼童之时,与山中小童打架,被姨母责罚,立在凤翼崖顶一夜,不肯回殿去歇息。那时候她寻上山来,默默牵了我的手,一步步向着山下而去,我偷偷回望一眼,身后乱云漂移,崖顶孤树独立,唯有牵着我的这个人,沉默不语却又格外温暖。
被她牵着手的,有始以来这是唯一的一次。然则因为稀少,机会难得,我总是难以忘却。即使日后她再责罚我,我都不曾生出怨怼之心来。只道她生来便是这样严谨的性子,责罚我也是为了我好。
红毡的那一头,姨母冷冷瞧着我,丹朱紧抱了她的胳膊,目中全是依赖信任之色。我以为我会一生感激姨母,感激她的庇佑与养育之恩,然后顺从她的意愿走下去。
然而今日她立在红毡的那头,我与她心中已相隔了万陌荒涯,仿佛那头立着的本来便是陌生人,恩怨纠葛,亲近信任之心,原来已在关山数万重之外。
凌昌见得我脚步虚浮,紧两步下了主位来扶我,我挣脱了他的搀扶,笑道:“哪里敢劳动太子殿下啊?”席中已有半醉的不知是哪族的王子哄叫:“太子殿下亲扶掌吏,也是应该。过些日子便该扶了进鸾帐了。”
底下一片哄堂叫好,凌昌笑意浅浅,挂在嘴角。
我轻笑一声,跌跌撞撞到了姨母近前,丹朱嫌恶的掩了口鼻,姨母目中全然不赞成之意,但我早已不是那拘谨小儿,她一个不喜的眼神我便会心中惶惶然。
我往杯中斟了琼浆,歪歪斜斜施了个大礼,笑道:“青鸾得姨母万年养育之恩,今日借太子殿下这杯玉液,谢姨母教养之恩!”
当着堂下宾客与未来佳婿,姨母发作不得,额头青筋暗跳,眸内含冰压雪,终是接过了酒杯,一口饮尽,道:“你好自为之!”
我浑不在意,胸口虽隐隐作痛,但就似还了一桩陈年旧债一般心头轻松。又斟了一杯酒,笑嘻嘻敬了给丹朱:“青鸾在丹穴山寄居上万年,多得姐姐照拂,还请姐姐饮尽了这杯酒,往后你我姐妹相亲相爱,互相扶持。”
姨母面色立青,丹朱大大后退了一步,果然不出我所料,惊恐万分盯着这杯酒,便似里面盛了蛇蝎虫蚁一般,喝下肚去便会穿肠立毙,死活也不肯饮下这杯。
我曾瞧见过东海龙王的那些个姬妾侧妃们与东海龙王妃以姐妹相称,但转过身去各个恨不得捅对方一刀。初时不明白这些女人乃是水中不同族类,为何会以姐妹相称,时间久矣,方才明白其中关窍。
今日称丹朱为姐姐,本是情理之中。她娘亲与我娘亲乃是嫡亲姐妹,我称她一声姐姐,并无大错。但丹朱近日得知我将嫁于太子为侧妃,心神大受刺激,此时一声姐姐真乃平地惊雷,将她心头恐怖坐实。
堂下有他族王子笑赞道:“闻听鸟族公主贤淑慧德,有容人之雅量,今日一见果然如此,姐友妹恭,太子殿下好福气。”
太子早闻我这番话,面上笑意盛满,此时见得丹朱竟然不肯接了酒杯,自己接了我手中酒杯递了过去,丹朱煞白了一张脸,满脸绝望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堂下喝得兴起掷酒杯者,拍案叫好之声不绝于耳,男子欢笑女子低语之声撞击耳膜,还有女子低唱歌给面前的男子听,场面喧熙欢悦,混乱不堪。
太子殿下含笑与堂下各族半醉的王子公主们还礼,丹朱与姨母立时就要告辞,越过我之时她低低道:“野丫头,算你狠!有本事将来别落在我手里。”
我知她指的正是将来她为正妃我为侧,尊卑有别,于是悠悠然答道:“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姨母一怔,脚下停滞,目光复杂瞧了我一眼,携女去了。
婆稚雅道:“属下在此的职责就是保护公主安全,寻得机会带公主离开此地。既有去意,本仙将来落在丹朱手里的机会微乎其微,倒不足惧哉。
这一夜宴罢已到子时,众人趁兴而来,尽兴而归。自姨母与丹朱走后,想到此去陌路相分,若有机会再见,定然是敌对双方,我心中无端涌上一股凄凉意,不觉间倒将案上琼浆多喝了些,微醺之下出得殿来,但见上弦半弯,借着独自在花树间行走之际醒酒。
本仙在华清宫做了洒扫宫娥两百年,对宫中花木印象深刻,闭着眼睛也撞不到树上去。此刻半眯了眼向着后花园花树而去,不过行了上百步,便撞在了一颗树上。
我大怒,怀疑这园内定然有颗树天长日久,修炼成精,用了两分仙力一掌击上去,嘟嚷道:“让你作怪!见着本仙还不让路?”
入手之处坚硬温暖,我惊异的睁开眼,正要破口大骂,朦胧月光之下,立在面前的男子眉眼妖娆,浅笑含春,柔声道:“青儿这是要去哪里?往信芳院的路可不是这一条?”
我心下暗惊,摇了摇有些眩晕的脑袋,推开了他顾自往前走:“大半夜的,太子殿下想吓死小仙啊?”
他在我身后追了上来,强行牵了我的手缓缓而行,道:“父皇答应了你我的亲事,但母后不曾见过青儿,听闻青儿坚毅勇敢,想见见青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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