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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部分(第1页)

其实,牛德草平常骨子里是一个很自负的人,在他身上多少还有着一点儿恃才傲物的气质和大男子主义。自和腊梅恋爱结婚到如今,不管是在任何事情上,他从来都没向他那贤惠的媳妇腊梅服过软,也从来没被腊梅拿下过。平常总是他在他媳妇腊梅跟前瞪眼睛,耍脾气—他历来是个无理三分犟、有理犟到底的人。他们夫妻在一块过日子,他总是车辙—常有理,事事都要占上风,不料今日这事他却一声没吭,这会儿任凭妻子腊梅在他身上撒泼发泄。

腊梅尽情地在牛德草身上撕打、出气了好一阵子之后,精疲力尽了,看见牛德草却一反常态,一点儿也不还手,跟往常判若两人,心里开始纳闷儿了,继而反倒内疚起来,责怪自己,同情起牛德草来。她心里又翻过来想:“牛德草这回给县上写这封反映信,他也是心里压抑得受不了了,也清楚地知道这样做是批龙鳞、捋龙须,有很大危险,然而他还是这样做了。他这是为着啥的呢?难道就为的进那个是人都不屑一顾的九种人学习班去学习吗?人人做事都是向好处想的,他还也不是为的是能给自己家不补定漏划地主吗?让一家人也能和平常人一样在人前堂堂正正地走路?谁能知道事发不测,以致弄到了这步田地呢?进九种人学习班,这是他所始料不及的呀!难道能说他一开始就想这样?”腊梅改变了一个角度去思考这件事,所想到的就是与以前截然不同的看法,她肚子里的满腔怒火几乎一下子就熄灭完了,禁不住长长地叹了口气说:“唉,说一千,道一万,你也还不是为了摆脱这个让人难以忍受的尴尬处境,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的吗?让人也说不到坏处去。只是你弄巧成拙,结果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这也是够让人生气的了。”腊梅说到这儿,忍不住伤心得擦了把满脸纵横的泪水,“不过,你心里想做这是也得事先跟我说说,和我商量商量嘛。咱俩是在一块儿过日子着哩,你有事再不能对谁说,难道都不能对我说说吗?你说,你啥时候把我当过人?你一天把我就没当人—我给你说!”腊梅一边在不停地唠叨,数落,抱怨着牛德草,一边就起身给牛德草收拾他明天去九种人学习班学习所需的行囊去了。

天还没麻麻亮,先一天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紧张斗争了一天的广大革命群众还都睡得正香,没顾得开启全新一天的斗争呢,巷道里尚且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腊梅就百感交集地起床了。她替牛德草把去九种人学习班学习时必须带的东西,一样儿一样儿地都打点停当了,又依依不舍地把牛德草送出了他家大门,一再低声对牛德草说:“你到九种人学习班以后遇事再不敢莽撞了,事事都要加倍小心,时时都要看人家的脸色行事,千万不敢再惹出个什么乱子来。”同时千叮咛万嘱咐牛德草,在那儿一定要好好接受革命教育,听人家造反派、红卫兵的话,力争早日得到人家的开释,尽快回家;在那儿缺少什么就托人给家里捎信,她会想办法尽快给他送去的。牛德草临走听着腊梅所说的这些情深意长的话,一一答应着说:“这我知道。你把家里照顾好,别让我在那里再操心就行了。回去吧,这会儿你回去了还能再睡一会儿觉的。”牛德草知道昨晚一整夜为这事他俩谁也没能合上眼,腊梅肯定早已累得吃不住了。但腊梅还是十分深情地说:“你走吧,别管我。”依然要等牛德草扭身上路,走了以后,才咔嗒一声,关上前门。

牛德草孤零零一个人背着个铺盖卷儿,胳肢窝里夹着个装有碗筷和干粮的布袋,忧心忡忡,悄然走在庙东村通往孟至塬小学的路上。他心潮如翻江倒海,思绪如乱麻一团。这一去,到公社革命委员会在孟至塬小学所办的那九种人学习班里,那些造反派、红卫兵们,会对他怎样实行全面的无产阶级专政,收拾他呢?他在学校里起先也当过几天学生造反派头目,是见过也熟谙这些造反派、红卫兵们的脾气的,深知这一关不好过—不论对是“修理”还是“圆圈”,那些虽然都是些令人难以忍受的惩处,但也都是些意料之中的事,在劫难逃。他虽然此时心里十分恐惧,但还是不得不一步步地硬着头皮往前走。他走着想着,想着走着,不知不觉思想就想到另一边去了。他想,与其到九种人学习班去学习,受造反派、红卫兵们的那些惨不忍睹的无情折磨、蹂躏,既痛苦又丢人现眼,还不如到孟至塬火车站旁边的铁路上,往铁轨上一爬,火车来了喀嚓一下从身上轧了过去,那样一命呜呼来得利索、快当,人不受活罪。……要知道,他现在所走到的这地方已经离从孟至塬火车站穿过的那条陇海铁路不远了,他心里这样想着想着,双脚也就鬼使神差,不自觉地离开了去孟至塬小学的大路,踏上通往陇海铁路的一条羊肠小道—目前,他脚下正走着的可是一条可怕的不归之路啊!他低着头,一个劲儿顺着这条弯弯曲曲的路往前走呀,走呀……一点儿也没有意识到自己这是去就死地,好像无形之中有只手提着他的脖子,在不由他不这样做似的。

不一会儿,他就走到了陇海铁路的路基下面,这时候一辆火车正好在朦朦胧胧的夜色中,带着一股阴森森的冷风,呼啸着从他眼前风驰电掣而过,强大的气流把他立即直推得禁不住往后退。但是,他还是固执地登上了陇海铁路的路基,站在黑黝黝的铁轨旁边,头脑一片茫然地顺铁轨朝东西两边望着,看这时有没有火车从东面或者是西面—不管是哪一头开过来,如果有的话,他就会马上往铁轨上去爬。不巧的是,刚才一趟火车刚刚开了过去,这会儿东西两头儿都没有火车开过来。铁路上只有那黑黝黝横贯东西、没有尽头的铁轨静静地躺在他的面前,且向远处延伸着,一直伸到无极。它们简直就像是四条毒蛇,蜿蜒在那里等候着他的到来。所以,他只好就坐在这冷冰冰的铁轨上面静静地等候下一趟火车的到来,以了结他这年轻的生命了。

谁知道这时候,一个苍老而悲凉的声音奇怪地在他的脑际回响起来:“……德草,我不行了。我去世以后你要支撑起这个家,和腊梅好好地过日子。你妈是河南人,娘家远,也再没有其他的亲人,你一定要善待她,把她养老送终!”这是他父亲的声音,这话是他父亲临终前对他的再三叮嘱,他也曾经流着眼泪一一地答应过他父亲。牛德草坐在火车铁轨上的屁股猝然间就像坐在了弹簧上似的,噌一下就被弹了起来。他马上离开了铁轨,心想:“不能,我不能就这样轻易地去死,决不能!我还有我没有尽到头的义务呢。我要是现在这样死了,人家腊梅肯定不会年轻轻的为我守一辈子活寡,最多熬上个三五年她就会改嫁离开这个家的,然而那时候剩下我妈怎么办?如果那样,我们这个家岂不就完了?我们这个家族、这支血脉岂不到我手里就被我这个忤逆之子给灭绝了吗?更不要说自己刚才和腊梅分手时腊梅还语重心长、含情脉脉地一再叮嘱自己要保重,一定要尽量争取早点儿回来。自己现在如果一死,形式上是一了百了,然而实质上是把那些无可奈何的痛苦一股脑儿推给了她们,这能对得起谁呢?不,自己绝对不能这样草率做出亲者痛、仇者快的傻事。绝对不能!”他立时改变了主意,决意要坚强地活下去,即使不是为自己,也得为自己的亲人、祖宗顽强地活下去。自己不能只希图自己得以解脱而对自己的亲人撒手不管,置自己不可推卸的义务而不顾;只图自己的一时任性而把苦难和悲痛一概都推到他们身上,让他们去承受。要真这样的话,自己岂不太自私了?这时候他又模模糊糊地想起了一些古圣先贤所主张的处世哲学:君子见几,达人知命;隐忍苟活不一定就丧失了名节,“勇者不必死节,怯夫慕义,何处不勉焉!”……

一不留神,一列火车满载着天南地北的旅客,呜的一声长鸣,平地掀起了一股强大而有力的冷气流,呼啸着从他身边擦肩而过,差点儿把他挂倒在地,顿时吓得他出了一头冷汗。人的意志有时候是无比坚强的,然而有时候也是十分脆弱的;而人的作为有时候稍不经意也就会由一个极端瞬息转向另一个极端—你说这奇怪不奇怪?

牛德草无奈又缓缓地一步步走下陇海铁路的路基,离开这里,默不作声地折身朝着孟至塬小学走去,遵照庙东村生产大队革命委员会的指令,到那里去参加孟至塬人民公社革命委员所会举办的九种人学习班学习去了。

牛德草强打精神来到孟至塬小学的九种人学习班,看见那些在学习班里学习的九种人正在起床、洗脸,准备上操。办公室里主事的领导这会儿连一个还都没有来。他只好把自己的那铺盖卷儿放在办公室门口,自己坐在铺盖卷儿上等着;等候办公室里有人来办公了,自己再好按时进去报到、办理入班手续。他在那儿等呀等呀,等了好大一会儿,好不容易才等来了一个酷暑大热天,头上还严严实实地戴着顶黄军帽、不嫌热的人—看样子这人对伟大领袖毛主席是再也忠诚不过的,在这里无疑是个管事儿的造反派头头儿了。这人见了他,一边开办公室的门,一边就问道:“你是新来学习班参加学习的吧?”牛德草闻言连忙站起身来,“唉”的答应了一声,就紧跟在这人身后,走进办公室。

这人坐在办公室里的办公桌旁边,打开一本登记册,一边问牛德草的一些基本情况,一边按照牛德草所说的内容在册子上写着:“姓名?年龄?性别?住址?”牛德草一一如实地回答着。也就正在这时候,从门外又进来了一个人,站在牛德草的身后,冲着坐在办公桌旁边正登记牛德草基本情况的那人,十分亲热地叫了一声:“施司令!”那人答应着随之就抬起了头。谁知道就在他抬头的过程中,无意中不知怎的没留神,手把戴在自己头上的那顶黄军帽给撞了一下,黄军帽差点儿哧溜就给被撞得掉了下来。他慌了神,赶紧手忙脚乱地就去护持。就在这一瞬间,牛德草看明白了这人大热天还戴着顶黄军帽的真正原因—他原来是个秃子,整个头部,从帽沿儿遮住的地方往上全都是红光红光的,连一根头发都没有—好一片不毛之地,红得简直可爱。牛德草真的从来还没见过有哪一个人的头能红得像这样干净,红得像这样光溜。怪不得刚才他手稍不慎,把头顶上的帽子碰了一下,帽子就毫不留情几乎要掉下来了,那纯粹是因为他那头太光溜而没有一点儿摩擦力的缘故呀!这人大暑天不嫌热还坚持要戴顶黄军帽子的原因大概不仅是在显示自己革命的彻底性,更重要的恐怕还是想借此掩盖掩盖自己生理上的缺陷—遮丑。这时候牛德草当然也知道了他的身份—他就是在这里具体主管九种人学习班事务的孟至塬人民公社赫赫有名的红卫兵总司令—施明理。

施明理这人真不愧是个红卫兵的总司令,他的应变能力极强,一瞬间就又从慌乱中镇静下来,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说:“王主任,你这会儿来得正好。你看看这个刚来学习班报到学习的小伙儿是不是你们庙东村生产大队的,同时也发表发表你对我们如何处理他的意见—看对他该怎么办?”其实这王黑熊早就都从牛德草背后认出牛德草来了,当一听红卫兵总司令施明理要他发表对牛德草如何处治的意见时,马上气就不打一处来,愤愤不平地说:“施司令,你不知道,我们生产大队的这个牛德草彻底就不是个东西,他可坏着的,不仅不识一点儿好歹,而且还阴险得很。你看我们庙东村生产大队革委会、红卫兵,对给他家定漏划多宽大,考虑到他父亲作为漏划地主分子嫌疑,现在已经去世不在了,他和他妈都只是漏划地主嫌疑家属,就一直都没让他们戴高帽子游街,上批判会挨批斗;一切都是严格遵照我党对敌斗争的路线、方针、政策,区别对待的。你说,这对他该够意思了吧?谁知道他居然有恩不报反为仇,还给县上写信告我们这呀、那呀的—你看这气人不气人?你问我对他怎么办,叫我发表我的意见。要我看呀,这熊那字文还深着的,给县上所写的那东西,我们怎么也还看球不懂。现在是这样:我们不如召开一个全孟至塬人民公社的革命群众大会,让这熊把他所写的那东西在大会上向全体革命群众念一下。”

牛德草没有领会王黑熊要他在孟至塬全体革命群众大会上念他给县上所写的那封反映信的真正用意,还直觉着王黑熊提这样要求实在幼稚可笑,脖子一拧,把头扭向了一边,那股倔强劲儿,连看都不屑看王黑熊一眼,心里只是在暗暗说:“念就念呗。你以为谁还是不敢在革命群众面前公开念吗?反正我在那封反映信里所写的那些内容也都尽是些实情,念一下也还能让全孟至塬人民公社的人民群众都知道知道,看到底是谁一天在无中生有,昧着良心、睁着眼睛说瞎话,挖空心思,变着法儿坑害人。同时,也让大家都评评,看根据我家解放前三年的实际经济状况,把我家补定为漏划地主够不够政策规定的标准。我就不信,到时候到底谁丢谁的人!”然而牛德草小看王黑熊了,他哪里知道,庙东村革命委员会的王黑熊主任城府深着的,人家要他在全公社革命群众大会上念他给县上写的那封反映信,那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是想按照当时孟至塬公社召开群众批判大会的惯例,在会上挑拨那些红卫兵、造反派趁势冲上去揍他哩。可笑的牛德草只知道以君子之心去度小人之腹,然而怎能摸得着王黑熊这位堂堂的庙东村生产大队革委会主任的良苦用心?王黑熊这人办事别看不露声色,其实内心里狠毒着的。(未完·待续)

第二十章 漏划之灾(下)

(接前章)然而,当牛德草侧目一看王黑熊这时那阴阳怪气,皮笑肉不笑的神情,心里马上似乎就有所醒悟了。他也多次见过孟至塬人民公社所召开的全体革命群众大会,虽然口号喊的都是“要文斗、不要武斗”,但是实际上哪一次不是在大会开到正激烈的时候,就有一些“敢上九天揽月、敢下五洋捉鳖”的革命造反派,气势汹汹地冲上批判会的舞台,趁势撒野发凶,对那些挨批判的“牛鬼蛇神”拳脚相加,以显示他们的彻底革命性。那些英勇的革命闯将们会毫不留情地对那些挨批斗的无产阶级专政对象大显身手,直打得他们呼爹喊娘,轻则鼻青脸肿,重则口吐鲜血,甚至还有臂断腿折的。这回王主任给他来的这一招似乎也是要“借花献佛”,让他吃这个哑巴亏,在批判会上挨众人的打,让众人替自己出这口恶气。气数天定,在劫难逃。牛德草这时候能有什么办法呢?要知道绑住挨得打啊!他哪里有自主的权利和自由啊,什么都别说了,已经成了人家的盘中菜、掌中物了,那就只好悉听君便,任凭发落呗。

牛德草正在胡思乱想着,打算既然到了这步田地,那就破罐子破摔,要头一颗,要命一条,随你的便吧。突然却听见那个红卫兵施总司令爽朗地哈哈一笑说:“你瞧你这人,都是胸怀祖国、放眼世界,干大事的人么,怎么就没有一点儿肚量呢?一天还跟一个嘴上没毛的小伙儿娃总过不去,上计较,这值吗?一旦传扬开去,这岂不把你的一世的威名都给失了。碎碎个事情,一下子闹腾得那么大,能有什么意思呢?我看还是风物长宜放眼量,牢骚太盛防断肠吧。这小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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