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点冰凉落在眉心,比雪还冷,比冰还寒。
谢长安想扭头摆脱,却没力气。
醒醒,你再睡下去,就真的无法离开了。
虚空之中,仿佛有人如是说道,声音传来隔了许多重,听不清本源。
不能离开就罢了。她在心里回应,此地甚好,适合埋骨。
迷梦向死,离梦得生。你知道这句话的含义吗?那声音阴魂不散。
不知道,她不想知道。
对方似乎为她的冥顽不灵叹了口气,说道,你进来时许了一个了不得的心愿,所以要经历的,必然也是比旁人更加艰难百倍千倍的波折,你只有彻底打破,从困境中清醒,才能向死而生。
谢长安微微蹙眉,疼痛令她无法动弹,连思绪都变得迟缓。
她不记得自己许过什么愿望,这么多年来,她一直在山上修行,参悟天道……是了,天道,她好像正是为天道而来,为何魔主和林梦牍那些人会认为世上根本没有神仙……不对,魔主到底为何凭空冒出来,她之前从未听说过……
她脑子几乎要变成一团浆糊,各种奇诡记忆不分真假虚实一股脑在意识里飞旋,谢长安根本无法在短时间理清哪些是真实的,哪些又是错觉。
天地仿佛浓缩成自己身处的当下,时间与空间交迫挤压,只余一息尚存的她只能在缝隙里勉强喘息苟且,命数如行将崩断的丝线徘徊在不堪重负岌岌可危的边缘。
你要醒过来,那声音却不肯放过她,依旧在说,旅程还未结束,半途而废不是你谢长安的作风,想当年在长安城,那等四面楚歌的境地,你孤立无援,犹且能撑到最后一刻。
她努力回想,依稀觉得好像有那么回事,但反应却越发迟钝,在神识里懒懒回道,她的亲朋至交都死绝了,连师父都被那魔占了躯壳,亲手死在她剑下,便是去将魔彻底杀得灰飞烟灭,难道那些人还能重新活过来吗?
曾经她也以为凭借一腔硬骨与热血,就能一步步撑到胜利,可是当魔主这样压倒一切的强大对手出现在面前,无论如何努力都会功亏一篑,即便剑仙境修士,在这样的对手面前竟也无能为力。
所以天下宗门修士宁可舍弃自己长久追求的仙道,转投魔主效忠,而她……
谢长安心头烦闷,又吐了一大口血。
那人又说话了,你再不肯振作,我就将你逐出师门了。
谢长安就哂笑,嘴角血迹泠泠,在冰雪中泛光,她说你以为你是祝玄光吗,祝玄光已经死了,就算没死,他是个心很软的人,怎么舍得把唯一的徒弟丢掉?
那人叹了口气,道,你要怎样才肯醒来?
谢长安久久不语。
她心想她要的也不多,若想让于春山他们都活过来或许太奢侈了,她这人从小到大就没那么好的运气,做什么都险象环生,那就只让祝玄光一人活过来吧,她辛辛苦苦拖着人从扶广山到北海之极,一路躲过重重追杀,到头来还要亲手将剑插入对方身体,上天怎么就对她那样苛刻,难怪世人都不信有神仙有天道了……
对方似乎听见她絮絮叨叨胡言乱语的心声,好笑道,你不妨睁开眼睛呢,也许祝玄光的确还未死绝。
她觉得不可能,但为着这句话,仍是将自己在阴阳之间死去活来的魂魄勉强拉回来,费尽万山倾倒的气力撑起薄薄的眼皮,一丝天光立时泄入,刺得她眼睛生疼,立时流出泪来。
可这模糊视线之中,竟真有一道身影,仿佛熟悉,又曾旧识。
谢长安怔住了,她又吐了口血,才喑哑道:“你怎么没死?”
“这口气好像还很失望?”祝玄光面上掠过一丝笑意,“这是我从前附在昭皇剑上的神识,方才与魔缠斗时分出一缕残魂,与神识融合,如今算是半个鬼吧。”
昭皇剑上怎会有你的神识?
谢长安皱了皱眉,喉咙痛得问不出话,祝玄光却看懂了。
“沈曦将它借给你,想必也是预料到后面可能出现的不测。”
谢长安:“……那你这算是死的还是活的?”
祝玄光道:“不死不活,你若是能杀了魔主,说不定就能找到法子让我活过来,总归还有一缕残魂在。日上三竿了,快起吧。”
他的语气很温柔,谢长安知道他内里并不是一个冷酷的人,但也很少听见他用这样的语气说话,背光时对方嘴角似乎还微微卷起,仿佛真在重明峰上喊她起床练功一般。
谢长安叹了口气,很是心累:“旁人都是师父为徒弟奔波出头,怎么到我这里就反过来了?”
祝玄光伸出来,像是要摸她的鬓发,但残魂无实体,手只能从侧脸穿过。
“天将降大任,你往后的路,还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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