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先生—— 想张口叫他,可是突然语塞。面前所有的一切突然淡化,昏黄灯光里只剩下他低头静静阅读的侧影。无数个疑问在心中挣扎,孔先生,为什么你还在这里?为什么你没有离开?可是微张着嘴,只是作声不得,这两天混乱的情绪突然纠结缠绕,陌生的感觉竟然让她鼻梁微酸,双唇发麻。
仿佛感觉到她的注视,安静的侧影突然一动,孔易仁抬起头,侧脸望了过来。突然仓皇失措,可怜的静言,居然被吓得立刻紧闭双眼,可耻地化身鸵鸟。
耳边传来开门轻响,护士长压低的声音传过来,“时间差不多了,我来看一下。”
“请稍等,”低而好听的声音,然后是纸张的簌簌声,衣料擦过床沿的摩擦声,烧已经退了,干燥稳定的手指,轻而温柔,这时触在额头上,变得异常温暖。微微卷舌的声音,再次响起,隐隐带着笑,“好像还有一点热,要不再吊一瓶吧?”
“不要!我已经全好了。”急得立刻叫出声来,一睁开眼睛,就看到孔易仁的脸,近在咫尺,深褐色的瞳仁里,笑意荡漾,因为俯着身子,可以清楚地看到他线条完美的下颚,干净细密的淡淡青色,一直延伸到脖颈阴影处。眼角扫到护士长憋笑的脸,完了,又被算计。静言无言地侧过头,实在是—— 丢人啊!
伴着身后无数羡慕的眼光——当然,静言自动将那些亮闪闪的目光理解为看到她不断出丑后的兴奋,终于走出了医院大门。天已微亮,街边路灯却还亮着,冬日清晨,风的味道清冽彻骨,呵出的气化成一团团白雾,立在大门口,她微微缩了缩脖子。
“很冷吗?”孔易仁当先走到车边,绅士地为她打开侧门。
“还好,”她小声回答,“孔先生,谢谢你。”
“上车吧。”是不是她的错觉,一觉醒来,他的眼神,怎么变得一直温暖带笑,连带着一贯严峻的脸部线条,都柔和下来。
车子发动的声音,然后有音乐响起来,悠长的背景音乐,好像是在一个很空旷的地方传来,是她从未听过的风格,不由凝神细听,原以为只有音乐,可是不期然的,有歌声缓缓融入,高亢清亮,宛如天籁,完全脱离尘世的感觉,美妙得遥不可及。
一曲终了,静言还愣在座位上,“喜欢吗?”孔易仁的声音将她惊醒,“喜欢啊,是谁唱的?好特别,哪里有卖CD?”回过神来,她追问。
“这是圣歌,的确很难听到。”他侧过脸来,对她微笑,“也没有CD可卖,因为这是我女儿唱的。”
不,是,吧!静言震惊到结巴,“这是孔,孔希音——”
“不是,”被她的反应逗笑,孔易仁眼角弯起,“这不是希音唱的,是我的小女儿,方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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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女儿?静言好奇心大起,“孔先生有几个孩子?”
“两个,希音和方隅。希音你已经见过了,方隅还在美国,和她妈妈一起生活。”他耐心地回答。
“哦——”点头,忽然感觉不对,她的眼睛微微张大。
感觉到她的注视,孔易仁再次侧脸望过来,清晨的街道空旷无人,这顶级的好车,却速度缓慢,仿佛缓缓漫步,他的声音,温和低沉,“我和她们的母亲,很多年前就已经分开,就连方隅,我也很久没见了。”
没想到会听到他这样回答,静言未及惊讶,就开始沉默。很久没见了—— 他在车上,放了她的CD,是为了把她的声音随身带着吗?他对孔希音,那么温柔宠爱,这么久都见不到自己的小女儿,那一定是很想念她,很无奈的吧?
突然鼻酸,静言转过头去,爸爸,那些漫长的,没有我在岁月里,你也会这样吗?
“那么静言的家人呢?”耳边又响起那好听的声音,成功地再次将她拉回现实。
“我妈妈在加拿大,爸爸——”静言低声,“自从妈妈带我离开以后,就没有再见过了。”
“还在国内吗?或许可以联系上。”
“不行啦——”静言的声音,突然微微颤抖,这一生最大的遗憾,她一直隐藏得天衣无缝,这时竟然脱口而出,“我的爸爸,已经去世了,我再也见不到他了。”
眼里热烫一片,仓促低头,她忙着掩饰自己失控的情绪,突然脸颊上有温暖的触觉,吃惊地抬起头来,他已经收回手,微笑的脸,眼里怜惜柔软,“静言,这世上有许多事情,都是注定的。”
“什么?”她茫然。
“心想事成,那是最难得的,我们最渴望的东西,往往事与愿违,你看,我也没有留住自己想留住的人。”
忧伤的情绪平复下来,静言找回自己的声音,这世界上还有连孔易仁都留不住的人?不由心中感叹,“为什么呢?”才说完,又觉得唐突,“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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