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实,不对。沈印和史裴这史沈二家之主殁了,史迟风和沈复念这才成了真正可供人动用的棋。史迟风上头还有其父史澈,然那位被陛下左迁坎州,再不能禁锢史迟风。来日这缱都浪又要滚,滔天的浪吞的就是他史迟风和沈复念。”
梅观真躬身,就着他的手把茶喝了,又支吾道:“原是这样……那韩老之事……”
梅岭章淡笑着说:“爹一口便答应了下来的。——怎么,你不欢喜吗?”
梅观真从梅岭章手上捉了茶盏来,倾满了递过去,道:“这种东西么,哪里是凭情分说话的!我看爹他就是看准了韩老原为先太子旧部,被他积攒多年无人倾诉的苦闷催软了心肠!”
“可是慕实,我并不作此想。”梅岭章接过茶来轻抿一口,“纵然韩老所扶者为异姓侯又如何?他薛止道乃鼎东认定的菩萨,他能叫那鼎东富饶昌盛,未必不能救魏于狂澜。”
梅观真盯着他兄长断了一截的小指愣神,说:“可此举终归有悖正统……”
梅岭章笑了笑,苦涩道:“慕实,在这尘世间,你兄长我万万不能同林询旷等量齐观,可我有一悖缪之思却同他一无二致!——你知那是什么吗?”
梅观真攥紧绯红官袍,连连摇头。
梅岭章阖上眸子,慨然一笑:“苍生在上,万岁在下,我同他皆视民生为擎天玉柱,蔑正统作阴沟乞鼠。”
梅观真双目圆睁,怔松不已。
“我不高洁,不值高看。”
梅岭章爽然一笑,诚如当年。
夏风飒沓,只将院中挺立之玉兰剥落几团雪瓣。那色白微碧的花碎浇在这两兄弟身上,有如沐礼。
梅岭章懒洋洋地迎着暖和日光仰面,笑着说:
“你我如今行于逆流,若能过此关,便砍了这几株玉兰作兰舟,带兄长我出去看看河山罢。”
梅观真面上怆然一片——这是他嫡兄在双腿废疾之后,头回说要到外边去看看。
“兄长、未免也太过狡猾。”
***
季徯秩未曾料及会在缱都酒楼碰上江临言。那人此刻一副浪客打扮,就这么大大咧咧地挑帘坐进了厢房。
江临言指尖夹着一封信,压在榉木桌上推给他,笑道:“这东西原是耽之要给你寄来的,可惜半道被师叔我给截了胡!”
季徯秩只装作与他素不相识,高声道:“这位,您走错了厢房!——来人!还不快些把这醉鬼给带下去!!”
跑堂的循声来赶人,那季徯秩趁乱起身说:“师叔,您到季府去寻我。”
江临言登时福至心灵,只将季徯秩手上酒盏扯来往自个儿身上浇,凑近说:
“落珩的鹰不在你那儿?”
季徯秩匆忙抽回手去,做出被他嚇了一跳的惊奇模样,只在拉扯间低声说:
“被我送去盯常兄了。”
“干得好。”江临言一掌拍在他心头,哭喊起来,“翠姑娘,你、你当真要抛下哥哥我吗,老子当年在楼里给你花了多少银子……”
跑堂的进来了,匆忙将那窝囊醉鬼给推搡了出去。
金吾卫大将军方铭正巡逻街坊,恰经此处,听闻适才有醉鬼惊扰了侯爷,便踏进酒楼看个热闹。不待跑堂传声,自个儿先掀帘瞧了一眼,季徯秩正盯着酒壶喘气愣神。
——嗬!还真是惊魂未定模样。
可季徯秩平日里是怎样一个谨慎人?这般露骨的情绪,能叫其他探子信,偏叫他一分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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