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有点记不得爷爷的样子了。”
有一天,他突然这么说着。
荣光记得很清楚,那一天也是咚锵镇的除夕夜。
进入冬季之后,头顶的天空就黑得早了些,而这孩子,也来得比之前的任何一天都早。
他不明白,这小孩究竟是如何偷偷摸摸背着准备过年的家人,穿过热闹的大街,悄咪咪地跑来这里的?
城门前的路上早已堆满了积雪,小小的猫儿在白雪中吭哧吭哧地印上独属于他的“梅花印子”。
腿伤似乎好了很多,这孩子终于不再需要拐杖了,但大概还是不能太过用力,雪地上的脚印一深一浅的。
小猫轻车熟路地坐在石砖——上的雪堆上,被那一屁股的雪块冻得打了个寒颤。
他来得突然又匆忙,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热乎乎的气息在冷空气中凝成了水雾,很快便消散不见。
小孩看起来有些兴奋,兴冲冲地对着大门手舞足蹈,说着他如何勇敢胆大,在那臭老头的眼皮子底下翻窗溜了出来。
亢奋的声音在话题结束后便被冷风吹散了,被冻红了脸颊的小猫冷不丁地打了个喷嚏,闷在围巾里的声音也因带上了鼻音而变得更加模糊不清。
但荣光还是听清楚了:
“我有点记不得爷爷的样子了。”
小猫顿了顿,随后伸出冷冰冰的手,在厚厚的棉服里掏了几下,拿出来了一块类似怀表一样的物件。
孩子将其打开,荣光凑过去一看,表盖内贴着一张全家福。
上面一男一女笑得温和,他们的腿边站着一对双胞胎。
两只模样相像的孩童,脸上皆是一样嫌弃拍照的表情,粗略看来,这对双胞胎的区别似乎只有黑痣的位置不同。
左边那只小猫的痣在眼角,荣光一看便知是门边的孩子。
“外婆的模样,也有点模糊了。”
他这么说着,沾着雪花的手指轻轻地摸了下发黄的照片。
“爸爸妈妈的长相,有点陌生。”
孩子拿着怀表的手忽地垂了下来。
他的后脑勺靠着木门,眼神有些涣散。
“堂哥和表弟,长什么样来着?”
之后,便是长久的沉默。
小猫抱着膝盖,蜷缩成了一团。
他以这个姿势坐了很久,没哭没闹,也不再说话。
大门前突然变得安静,静得荣光心里发慌。
寒风带着冰雪呼呼地从这经过,吹乱了小猫额前的碎发。
他身上的衣裳早已被雪水浸湿,却没有一丝动弹的意思,就那样坐着,直到整个身体被冻得麻木,只有胸腔里那颗炙热的心脏还在砰砰跃动。
“臭门,你知道吗?他们都不在世上了。”
小孩摸了摸自己的右胸口,想说他们都在这里,但话还未出口,眼前却忽地一黑,直接失去了意识。
荣光见着对方晕了过去,吓了一跳,但他说不了话,也做不了什么,只能默默地看着躺在雪堆里的小猫,在心里无声地祈祷平安无事。
好在,他的祈愿真的被听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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