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刀老者走到吴三江身旁,翻过他身子,见他脸上沾满血迹泥土,唇裂眼突,甚是可怖,料是刚才摔倒所致,探手到他怀里,心中欣喜,一只握住木盒的右手竟自颤抖不停。待拿出木盒仔细观看,心中疑窦顿生。木盒乃檀木所做,刻绘蟠龙舞凤,雕工精美,用一条鹅黄色丝带扎了,盖上写着:“书赠采儿吾妹惠存”。老者一把扯断丝带,掀掉盒盖,露出一枚晶莹圆润的碧绿玉钩来,看形状知道雕琢的是一对交颈鸳鸯,盒内用金银丝嵌了枝叶斑驳的一棵大树,取“南山一桂树,上有双鸳鸯。千年长交颈,欢爱不相忘”之意。难道这就是那江湖盛传的碧玉如意钩?不可能!老者持钩沉思,满腔热望霎时如入冰窟。江湖传言,碧玉如意钩乃是一柄暗藏天下至功的神兵利刃,而现在自己所得分明只是一枚佩衣玉钩,虽也价值不菲,却终是俗物,怎可与宝刃相提并论。心中懊恼,右手用力,“喀嚓”一声将玉与木盒捏得粉碎。碎玉木屑洒在吴三江身上,老者怒火难抑,一脚将吴三江尸身踢飞,见朱玉也是唇裂眼突,又起一脚将她尸身踢飞。
忽听符子目远远地叹道:“子曰:‘君子无所争,必也射乎!揖让而升,下而饮,其争也君子’。其争也君子!其争也君子!唉,可惜了这许多枉死之人!”摇头晃脑地负手而去。夜色已降,眼见他身影越来越模糊难辨。磨刀老者只觉口干舌燥,想起地上的烟杆,伸手取过,填上一锅烟丝,燃了吸上两口,哪知喉痛欲裂,眼中流下泪来。老者暗道不好,吴三江、朱玉的死状掠过脑际,登时心中一凛。跛足踢出,身子无声无息地扑向符子目,左手缚了磨石的短凳撞向符子目后腰,右手烟杆抄回钩符子目咽喉。一招之内竟封住对手前后左右所有退路,端地厉害之极,出手之迅捷更是令人惊骇。眼见符子目绝无可能全身而退,却见他不避不让,突地转身,手中折扇自上而下地扇来。老者已知他扇中藏毒,方才已不知不觉中受其暗算,当下不愿更受其害,不得已撤招跃在一旁。身形未定,一件物事劈面飞到,老者左掌拍出,只听空中“啵”的一响,无数碎片飘落下来,原来是那本《论语集解》。符子目对着空中连扇几扇,纸屑夹着异香纷纷扬扬向老者涌来。老者腾身拔起丈余,上空纸屑本就较少,短凳横扫,劲风到处,纸屑荡然无存。只觉手足渐起麻痹,心中暗惊,鼓荡内力双足连环踢向符子目小腹,短凳横击其右“太阳穴”。符子目见这跛足老者武功之高实非自己所能企及,中毒之后身手仍速如鬼魅,不禁心中大惧,后悔大意轻敌。眼见老者足、凳并至,竟不知如何招架,无奈只得故计重施。哪知一扇下去,竟不见老者踪影,背上“灵台”、“至阳”、“命门”、“阳关”诸穴同时一痛,就此人事不知。
跛足老者用烟杆快速无伦地点中符子目背上数处穴道,心中稍安,转到前面,冷笑道:“猴崽子,赶紧交出解药,跪地哀求得我老人家大发慈悲,也许会解了死穴,饶你一条狗命!”见符子目一言不发,天黑看不清面目,以为他斗狠不应,又觉口舌、咽喉、双目如被火焚,疼痛更甚,心中火起,怒道:“他奶奶的,老子卸了你一条膀子,看你说是不说!”伸手登时将符子目左肩捏碎。只觉皮肉触之异常,探他鼻息,原来竟已死了。跛足老者方知定是自己心急,几烟杆点在要穴,力道过重,失手要了他的性命。
“这厮竟如此不堪一击!”老者搜遍符子目全身,并无解药。转眼看到那柄长折扇,见扇骨甚是宽厚,当下用符子目长衫包了手掌,一一折断拗开,果见几支扇骨镂空,填了极细的白色粉末,却是毒药无疑。这可如何是好?此处甚是偏僻,几十里外县城即使有神医圣手,只怕也无命一见,早死路中。老者心下惶恐,饶是江湖几十年经历凶险无数,此刻生死关头,仍不免双手颤抖不停。“难道这肆自己百毒不侵?否则,怎么竟不带解药以防误伤。”强自镇定,重新查起,除去鞋袜,破开发髻,仍是一无所获。心中惊惧,狂怒再起,几把扯烂他衣衫,正要抬足将尸身踢飞,脑中灵光一闪,重又俯身,伸手捏开他牙床,见符子目舌下含了豆大的药丸,小半已化。老者大笑:“果然……”突然一阵眩晕,涕泪俱下,只觉如万针刺目,如吞炭饮火,知道自己一番打斗更兼心绪波动,毒气只怕已深入藏府,当下也不避脏净,慌忙取出药丸纳入口中。
跛足老者盘膝于地,真气护住心脉,待口中药丸尽溶,导引药力散入毒气所在,不到一个时辰,心中烦恶大去,全身汗湿,知道已无性命之忧,只是神乏力疲,口渴更甚。想起路边茅屋,不如前去讨口水喝,顺便借宿一夜,毒伤有变,也可让那人家听自己使唤。打定主意,站起身来,只觉手脚软绵绵地有些不畅,稍运气息,却也并无大滞,精神为之一振,心道:“今日阴沟翻船,竟险些栽在一个无名鼠辈手里,真是晦气!他奶奶的,老朽神功盖世,谁若不从,一掌过去便结果了他的性命!只怕这旧茅屋未必住得有人……”扛了磨刀短凳,一瘸一顿,缓步向茅屋巨大寂静的黑影走去。
便在此时,一火如豆,烛光从茅屋窗后透了出来,发黄的旧窗纸上映出人影,磨刀老者一时竟看得呆了。
2…慕影(上)
磨刀老者见茅屋里突然燃起烛火,心中暗惊:原来这里竟早有人在!不知是友是敌,这许久竟不被觉察,定是武功高强之辈,自己体内残毒未尽,真气虚浮,如若争斗起来岂不大为凶险?此时转身离开乃是上策,却不免被人小觑,笑我老人家胆小如鼠,何况屋中人若蓄意与己为敌,只怕走也无用。然而刚才自己运功排毒之时,乃下手加害的最好时机,为什么不见对方有丝毫动静?心中踌躇,一时进退皆难,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夜深雾重,外面的朋友何不进来说话?”两扇木窗“呀”地一声推开,老者下意识里曲起跛腿,短凳滑下肩膀护住身前,右手烟杆抄在身后,以防对方暴起发难。只见烛光溢出,照见细沙般漂浮游荡的雾气,窗子后面站着一个灰衣男子,四十岁上下年纪,双手负在身后,气度儒雅,神态潇洒,令人一见倾心。男子身后方桌竹凳,桌旁还坐着一个白衣男子,两撇髭须,三十岁年纪。
老者道:“深夜惊扰,还望主人见谅。老瘸子本是过路之人,只因错过了宿头,冒昧前来歇歇脚讨口水喝,如有不便,就此告辞。”
只听坐着的白衣男子冷笑一声,中年灰衣人笑道:“此屋似已荒废,我二人也是途经此处,暂时借宿,老先生请自便,不必客气。”说罢,掩上窗子,转身坐回白衣人对面。
老者见事已至此,再要推脱,显见自己小器,只得推门而入。见屋内一张粗木方桌,两条竹凳,已被那两人占了,墙角一口水缸缺了一角,缸底黑乎乎地似是存着有水,混浊肮脏,不知已陈了多少天,另有一条竹凳,折了一腿,横在地上,其余再无他物。老者口喝更甚,苦于无水可饮,见桌上摆着两只皮囊,自是那二人随身之物,不知是水是酒,也不好开口讨问,只得扶起断腿竹凳靠墙坐下,暗自调整内息,自己的磨刀短凳却是不敢稍离肩膀。
白衣人忽道:“楚师兄,我们带的酒水甚足,可以分一袋出来,只是不知老先生是否用得着?”老者大喜,却又怕酒中动了手脚,只听灰衣人道:“荆师弟,非是为兄吝啬,此种清酒外人饮之不宜,怎可胡乱赠予。”老者心中不悦,哼了一声,闭上眼睛,顾自运转真气,只觉内力渐为充实,口中干渴却越来越难耐了。
白衣人又道:“楚师兄,那碧玉如意钩究竟是何等物事,近几年武林中沸沸扬扬,多少无辜之人为它枉送性命?”老者听他提及碧玉如意钩,心中正也有此一问,不由得留神注意。那灰衣人道:“荆师弟,你我二人下山之时,代掌门不是反复交待过么?这碧玉如意钩牵扯重大,不可妄言,以免招惹麻烦!”白衣人笑道:“我本就所知不多,传言种种,真假难辨,更是越听越糊涂。其中因缘来历又不是你我可以私藏,只怕江湖上不知已有多少妄断臆测。我们姑且算其中一种,随便说说无伤大雅。即使隔墙有耳,被小盗毛贼、孤魂野鬼偷听了去于己于人也没有什么坏处。”磨刀老者听他言语之中对自己甚是不敬,心中生恨,怎奈不知对方底细,又是以一敌二,否则立时便要让他尝一尝苦头。
中年灰衣人沉吟良久,道:“听圣……嗯,本门前辈提及,这碧玉如意钩乃是昔日一位百年难遇的武林异人所传,这位前辈二十岁前漂泊江湖,任意流浪,所学凌乱驳杂,良莠不辨。二十岁后拜入名门,可惜不到三年就被……就又离——唉!这位前辈为人潇洒不羁,我又何必多此一举替他粉饰——他被逐出师门,销声匿迹了数年。三十岁复出江湖,一身武功竟已臻化境,所向再无敌手,连少林‘顿’、‘妙’、‘悟’三神僧也自叹弗如。江湖中人只道少林高僧佛法高深,不尚好强争胜,自是谦让者多,未必真的不能胜他。谁知时隔不久,这位前辈在半峰山路遇当时号称‘天下第一’的摩尼教执杖护法觉仙齐,一番争斗,觉仙齐竟在百招之内数次受制。这位邪教护法虽为左道旁门,心性却是极高,眼见万难取胜,竟欲自刎以免战败之辱。那前辈见他血性刚烈,一指弹去他兵刃,发誓不让第三人知此一战。哪知觉仙齐战败后苦思数日愈觉那前辈神功如云泥鸿爪无迹可寻,自己竟毫不避讳,将此一役遍传江湖,称从此再无‘摩尼仙齐,天下第一’之说,武林方知那位前辈武功之高竟至于斯。”
磨刀老者心道:“这魔教护法倒不失为光明磊落的汉子,不知那位武林奇才又是何许人也?这中年人口称‘前辈’,对他甚是尊敬,必是百年来威名素著的显赫人物,怎地翻来覆去想不出这样一个来?”
白衣男子道:“楚师兄,这位武林奇才必是百年来威名素著的显赫人物,怎地在我这蠢头笨脑里翻来覆去想不出这样一个来?”
磨刀老者心中惊诧:“他怎么知道我心中所想?”
灰衣男子叹道:“威名素著,威名素著……这位前辈姓嵇,名如蓦。”
“遥齐主人嵇如蓦!”磨刀老者和白衣人同时惊呼。老者见对方两人同时注视自己,索性不再避讳:“这位兄台,人言当年遥齐主人嵇如蓦一身武功已入魔障,更兼心性癫狂放荡,行事不可理喻,故为武林中人所不齿。几十年来,武林中各门派提及遥齐主人莫不蹙眉摇头,门人弟子更是以之为诫。他‘素著’倒是确实,素著者却是‘恶名’,如若碧玉如意钩为他所传,江湖中人避之唯恐不及,又怎会……”
“嵇前辈只因生性狂傲,不喜阿谀巧言,不免难容于武林。更兼行事随心所欲,时常大乖常理,愈加为人所垢病。然而嵇前辈虽被人贬抑,其武功之高确是举世无匹。传言他夜诵《庄子》,偶有所悟,遂练成绝世神功,‘遥齐主人’一号便是从《庄子》内四篇中各取一字而成,那四篇是:‘逍遥游’、‘齐物论’、‘养生主’、‘人间世’。武林中人自此争读‘老庄’,不少人甚至挽发簪髻出家当了道士,却再无一人能有他那般大智慧。嵇前辈武功之高,当世少有人能识得其中玄妙,只觉毫无章法,却藏尽天地,包容万物,忽而了无生气呆若木鸡,忽而激越昂扬速如流瀑,变而不变,随变而变,莫可与敌。众人难窥堂奥,不免既恨且妒,相互传言嵇前辈已坠入魔障,妖法附身,自不可以常法测度……”
磨刀老者心中小觑:“此人未免言过其实,如果那嵇如蓦武功真有如此神妙,却为何不见有一招半式流传后世,即便他为人孤僻不肯轻易传授,却有人曾经见识过,那魔教护法和少林三僧即是,怎地不曾听说有谁从中受益?武林中人往往夸大其词,想来那遥齐主人或许便是一个奸滑之徒,擅以卑鄙手段胜人。当时他恶名广播,后世亦不免为人鄙弃自不是毫无道理!只这两人相貌不凡,却对他恭敬有加,不知什么来历。”暗自仔细打量灰白二人,瞥见桌上皮囊,鼓鼓地甚是诱人,不免干渴更剧,伸舌头舔一下嘴唇,却半点口水也无,心中微感烦躁。
白衣男子道:“楚师兄,这位嵇前辈既有如此神功,怎么竟落得如此遭人非议?难道真如江湖传言,品行低劣,狂悖不逊么?”
灰衣人叹道:“说狂悖不逊么,嵇前辈当之无愧!尚在初入师门学艺之时,众门人弟子无不循规蹈矩依师法勤修苦练,他却折断一支杨柳枝,随意挥打,舞得兴尽即倒地而眠。师门长者免不了一番责骂,开始还能约束他一时半刻,到后来竟全然无用,同学的师兄师弟无不既怒且笑。师父讲解本门武功秘诀要旨,他也是大不以为然,每每出言冷嘲热讽。考校他武功,倒有十之###记得颠三倒四,施展出来更是毫无可观,功力连刚入门几个月的小弟子都不如。
“师父罚他在空室内面壁思过,同门有一师叔为人慈善忠厚前来开导他,说不能忍耐寒暑不断、早晚不辍的苦休,一味特立独行,取巧懒惰,到头来只会一技难成,空留余恨。他言道:循规蹈矩,按部就班只会被固式死法缚手缚脚,使人天性羁勒,自甘平庸,日久天长再也难脱樊篱。同门师叔遍举本门历代出类拔萃的人物,说这些前辈英雄无一不是殚精竭虑精习本门正宗武学方始有此成就,否则便与那些庸夫愚妇同朽矣。嵇前辈言道,自古至今本门有过多少门人弟子,又有多少人同样为世传武学耗尽心血,却只见寥寥数人有所成就,其余无数人等尽皆庸碌,又岂能皆是取巧懒惰之故?所举数十人,也不尽是真正能超凡脱俗,独树一帜的人物,所谓“筌者所以在鱼,得鱼而忘筌。蹄者所以在兔,得兔而忘蹄。言者所以在意,得意而忘言”,武功也是如此,只有得其神韵,忘其招式才能发扬光大。现在本门从一开始便已经错了,那种教人见筌忘鱼,愚人自欺的法子怎么让人学得下去?”
磨刀老者心道:“这嵇如蓦所言倒也不是一无是处,只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得鱼忘筌,得兔忘蹄,得意忘言……得意忘形倒容易见!武功又不是修道成仙,偏能说出这一番道理,倒也有趣。”
灰衣人又道:“同门师叔见他固执不化,只得长叹而去。嵇前辈仍是空室面壁,一日窗外忽有西域胡女乘车经过,他见那胡女金发碧眼,双目顾盼生姿,口中歌声婉转,竟翻窗越墙追寻而去,数日方回。有同门看见前来取笑,说他定是‘几度得亲芳泽,福分不浅’,有两个素日本就对他不满,更是口出讥讽,说什么‘窃玉偷香’、‘武力要挟’、‘下流无耻’之类。嵇前辈大怒,跟那二人斗在一起,那时他尚未悟出神功,其他同门又暗中助那二人,不免挨了一顿好打。师父闻声而来,问得清楚,知道嵇前辈一路追随那胡女不过是听了几支胡曲看了几段胡舞,却终究是犯了门规,更有各位同门众口一词,不免一怒之下将他赶出师门。”
白衣人笑道:“这位遥齐主人做事倒也有趣的很啊!”灰衣人正色道:“荆师弟,当日嵇前辈年轻气盛做出荒唐事来,不仅自身遭人非议,也不免连累了师门,实可为后人诫!”白衣人微微一笑:“师兄教训的是!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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