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德常有次在会上说:“做事的命该做到死,挑刺的命该笑到死。我们这边流血流汗玩着命把人犯逮回来了,窝里却跳出来一帮子自己人掐着你脖子摇:‘啊,嫌疑人头发怎么少了三根,马上给我写报告解释!’”大家都只好望着刘幼捷笑,她也不恼,冲张德常摇摇手里的报告:“今天能薅头发,下次就能薅脑袋。头发薅了能重长,脑袋薅了我们都得滚蛋。你们那个小刑警把犯人头发都当茅草薅光了,可不是你说的三根,这数据有出入,拿回去重写!”
在刑警的岗位上干了近30年,即使当了副局长,张德常也从来不在同僚面前掩饰对刑警的袒护。他最经常说的话就是 :我们刑警容易吗?即使在抓捕或审讯过程中发现小打小闹的违纪违规的行为,他也尽量原宥,点到为止。
“我来通报一下熊天平昨天夜里在审讯疑犯过程中的违纪行为。”张德常喷着烟雾说完,又把烟放回嘴上,抓起桌上的一叠子纸,丢在书记员面前,示意他开始正式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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潜规则(4)
纪检组赶紧打电话叫刘幼捷下楼——张德常要拿熊天平开刀!
在刑警队里,熊天平可是张德常最得心应手的爱将,两人的关系该有十多年了吧,既是上下级,也是搭档,还是师徒,在警察这个特殊的行当里,这意味着牢不可破的默契。
张德常坐在椅子上,闲散的样子简直让纪检组的人怀疑他在开玩笑。过了一会儿,陆杰带着法医鉴定报告进来,大家才确信——今天真是见鬼了。
事情重大,刘幼捷不但自己下楼来了,还知会了在家的常务副局长。纪检组办公室本来就小,又到隔壁办公室借了椅子来,挤得连站脚的地儿都快没了。
“英雄”(1)
熊天平还没到纪检组,楼上楼下就像马蜂炸窝似的“嗡”开了。虽然目前只有法医组和纪检组介入了这件事,不过机关里的事,只要话入三耳,就不成为秘密,何况是这么多眼睛都盯上了。因为都是行家,小道消息都带着三分专业,自首的嫌疑犯全身多处深三度灼伤,意识模糊,反应失常,生殖器血肿,尿道灼伤,应激性精神障碍……再综合熊天平刚刚和刘幼捷形成的尖锐对立,所有人都断定,这下熊天平是真要“熊”了。
刘幼捷一目十行地看着法医组草就的鉴定,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这已经不是一般意义的逼供,而是非人的暴行。虽然她对熊天平这个人的为人不敢恭维,但出了这样的事,还真是难以想像。他到底要从赵根林嘴里挖出什么?
张德常背着众人站在窗户边上吞云吐雾,估计也在揣摩同样一个问题。
刘幼捷专心看着报告,纪检组其他人则互相交换着目光,心里替熊天平评估着后果——按照刘幼捷的作风,这身黑皮是穿不住了,十之###,要换身黄皮(囚服)穿穿。
比预计的时间要晚一些,熊天平姗姗来迟,而且神情悠闲,若无其事地走进纪检组。看到一脸霜气的刘幼捷,他居然咧嘴笑了笑。直到张德常凌厉的目光绞杀过来,他才垂下眼睛。纪检组副组长有点儿不知所措——不知道该不该请熊天平先坐下再谈话。
“你知道为什么找你来?”刘幼捷迫不及待地发话。
熊天平出人意料地痛快:“知道。”
刘幼捷看了一眼书记员,后者起先也呆呆地看着熊天平,被瞪了一眼,才明白过来,飞快地记录起来。
“知道?那你说说,为什么找你来?”知道就更好了,想承认错误,博个好态度,减轻责任?
熊天平淡淡道:“昨天晚上我打了犯人赵根林。”
“打了?”刘幼捷忽然愤怒起来,“有这么简单吗?你那是普通的殴打吗?你看看法医的鉴定,是人干的吗?”
张德常接口道:“为什么打他?”
熊天平脸上掠过一丝忍耐,看了看张德常,然后又冷漠地对着刘幼捷,不急不缓地说:“我替老江出口气。老江是我的老上级,就这一个儿子,死得这么惨……”
突然,虚掩的纪检组办公室门被人“砰”的一下撞开了,一个圆滚滚的人影抢进门来,二话不说,扑通朝前一跪,不管不顾,在水泥地上重重地就碰了一个响头,“咚”的一声闷响,听得连刘幼捷都赶紧站起身来。
“江大婶,你这是干什么!”
连常务副局长都慌了手脚,几个人同时站起来七手八脚地去拉这个疯子。
跪到他们面前的是原治安大队长江永春的老婆张来弟,死者江勇的母亲。更要命的是,大家都同住一个大院儿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邻居,张来弟的凶悍泼辣都领教过,这番死了儿子,她更是豁得出去,这事要把她招惹上了,整栋楼都能给她掀翻过来。
张来弟头发蓬乱脸色灰白地赖在地上,任谁拉她也不起身,口角堆着白沫,颤动着紫黑的嘴唇,反复只说一句:“人是我打的,你们别找熊队长,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他好心帮我,你们不能害了他。”
熊天平朝里稍稍站了一步,让开地方给气急败坏的领导们去拉扯这个疯婆子。
最后,又叫进来两个女干警,才把张来弟从地上拉起来了,拖了一张藤圈椅来按她坐下,她才说出几句囫囵话来,但字字句句都把刘幼捷立时挤兑得无法转身。
“刘政委,我知道我们家老江做人不知高低,得罪了你,但他也挨了处分了,穿了30年的警服,说脱就脱了,一句怨言没有,我们一家老小谁也不怨,怨只怨他这个做爹的不会做事也不会做人,他做错的地方,我来打你招呼……”她又从椅子上溜下来要扑到刘幼捷面前下跪,刘幼捷赶紧又站起来,方寸大乱:“江婶,你这是什么意思,工作上的事怎么扯到这么远了,老江和我一直都是好同事……”
张来弟气喘吁吁地说:“我们家老江做人脾气犟了点,但这么些年干公安,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别的不说,他三十多年里和我一起过的春节才六个……你们都是当警察的,警察老婆的苦,都多少晓得……”说着,号啕大哭起来,满屋子的警察都别过脸去,拉扶她的两个女干警都听得辛酸,鼻尖微微红了。
“我俩就这一个儿子,生养他时是难产,老江那时候到新疆办案,我是一个人,在地震棚里足足疼了两天两夜,才把小勇生下来,又是一个人,尿一把屎一把地拉扯大……老江家三代单传,就这一支香火,马上就要结婚了……”她边哭边说,死死地抓住刘幼捷的衣襟不放,“跑出来那么个杀千刀的畜生……背后一刀哇……我的亲亲宝贝娘的肉啊……刘政委你也是当妈的,这事要是摆在你身上你是什么滋味,我是白发人送黑发人啊……我恨不得把他千刀万剐……不报这个仇,我死了也闭不上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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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2)
说着她红肿的眼睛猛的大睁,浑浊的老眼里放出野兽似的凶悍:“昨天晚上是我求熊队长的,他让我进去看了看那个杀我儿子的人,我单要问问他,为什么要杀我儿子!”
刘幼捷强撑着说:“胡闹嘛,他杀了你儿子,自然有法律会偿还给你公道……这样做是违法的呀!”
张来弟根本不听她说话,凶蛮的眼神把满屋子的人一个一个看过去,喉咙“荷荷”的喘着:“我儿子都死了,要这条老命做啥用?事情是我做下的,熊队长也是被我逼得没得办法,我要是犯了法,该怎么整治就朝我来,你们千万别为难人家熊队长……”
一群白绵市公安局的高级警官统统哑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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