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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第1页)

麻烦事这才算是刚开了个头,更多的麻烦还在后面。

处理完常贵乾事件,李纲回去只睡了两个来时辰,天就蒙蒙亮了。李纲很想再接着睡一会儿,可是不行,手头上的公务堆积如山,件件都耽搁不得。今天一早有个行营司与开封府的协调办公会,他下令任何人不得迟到,他本人当然得以身作则。他抵御着浓重的睡意起了床,用冷水洗了一把脸,简单地用过早餐,便带着甘云出了行营司。

在李纲赶赴开封府衙门的路上,就又碰上了一件麻烦事。这件事闹腾得可比常贵乾事件动静大,若非李纲处理得及时,险些就在城区里酿成了一场骚乱。

其事源起于募兵。

由于守城部队兵员不足,李纲奏请皇上在京畿州县紧急募兵。他提出,无论畿甸保甲州县民兵,乃至逃亡军人前科罪犯等,凡体格强壮非少非老者,均在可募之列。所募兵员,除择优补充禁军编制外,还可组成民间义勇,作为守城的机动队和预备队。赵桓准奏,下旨责成开封府协同行营司办理此事。

紧急募兵的告示在初四的下午便贴满了城里的大街小巷,各厢区也即刻设立了募兵站。可是告示贴出后,报名应征者并不踊跃。开封府的官员们感到,光这样坐等恐怕募不到几个人,让那些愚民自愿前来报国是没谱的事,为避免被上司斥责办事不力,他们便商量出了个主动出击的办法。所谓主动出击,就是由衙门派出吏员挨家挨户去进行摊派,凡家有适龄丁壮者两丁抽一。这个办法经府尹聂昌首肯,也未知会李纲,便立竿见影地施行了起来。

这一强行摊派,就摊出了事。

事情出在一个唤作危国祥的人身上。这危国祥是张邦昌的远房亲戚,按辈分称张邦昌为表舅,托了张邦昌的门子,在开封府里充任提举保甲。提举保甲的主要职责,是管理城里居民的保甲组织,教习民兵武艺。入户摊派兵额,正是属于其分内的差事。

危国祥生得身材瘦高,长条脸形,乍看上去颇有几分俊朗。但是这个人的心术很不端正,他仗着张邦昌的关系进了开封府衙门后,欺凌百姓的事没少干,而且从中还积累了丰富的经验。

摊派兵额的任务一下达,危国祥马上看出其中有油水可捞,因此工作积极性很高,立即身先士卒地带领跟班深入了基层。本来上面说的是家有适龄丁壮者两丁抽一,到了危国祥那里,就变成了每户抽一。即使一家人都是老弱病残也得抽,抽不出人来不要紧,可以拿银子顶名额。如果家有符合条件的丁壮不愿去当兵,也可以拿银子顶。至于出多少银子能顶一个名额,他要根据这家的经济状况来定,以能够敲出多少尽量敲出多少为原则。

这条生财之道果然便捷,仅一个半天加一个晚上的操作,得来的银两已抵得上危国祥年俸的十倍。危国祥由于募兵热情高涨,次日一早即又勤恳出动,期望在新的一天里取得更大的收获。

今天他出马伊始挺顺利。在已经到过的五家中,有两家乖乖地认了兵额,有三家忍痛交了银子,都没费什么口舌。麻烦事是出在危国祥来到的第六户人家上。

这户人家的户主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妪,人称何卫氏,其夫已在五年前病逝。何卫氏生有一男一女,其子十九岁时应征入伍,于政和六年在征伐西夏的战斗中殒命沙场。如今何卫氏膝下只剩下一个未成年的女儿,母女二人靠何卫氏做点缝补浆洗之类的零工维持生计。显见得这家人是要人没人,要钱没钱。

按说碰上这种一无所有的孤儿寡母,抬手放过也就算了。假如危国祥那么做了,也便不会发生下面的麻烦。偏偏危国祥没有那么做。他方才一路勒索得挺顺手,到了这里一无所获,心里觉得别扭。多敲不出来少敲点也行,哪怕能敲出来一顿酒钱,也算没白跑这几步,反正这老东西一毛不拔是不行的。

于是危国祥就很严肃地告诫何卫氏,保卫汴京是全城百姓的责任,每个大宋的臣民都必须尽力而为。本提举体谅你家境窘迫,也不多收,你就出五两银子好了。何卫氏道:“提举大人你看我这破屋破院,只怕是你把它拿去卖了,也卖不出五两银子哟。”危国祥道:“五两没有三两也行。”何卫氏道:“提举大人你就高抬贵手罢,我老婆子真是一两也拿不出,不信你去屋里搜,搜出多少拿去多少行不?”

危国祥瞅着何卫氏衣衫上那一层摞一层的补丁,倒不怀疑她说的是假话,心想怎么碰上这么个穷主儿,真他娘的晦气。他正要悻悻地带人离去,一转身却看见了在墙脚啄食的几只母鸡。

“唔,把这几只鸡拿回去烤一烤下酒倒还可以。”危国祥做出宽宏大量的样子道,“既是你家生计艰难,本提举也不为难你了,你就把这几只鸡交上来,也算是尽了一点报国的心意吧。”说着,他便让跟班的衙役去捉鸡。

何卫氏连忙阻拦道:“这可使不得,我们母女的口粮,全靠这几只鸡下了蛋去换呢,你把它们捉走了,我们的日子可怎么过呀。”

危国祥向来在百姓面前说一不二,他觉得今天他对这老婆子已经够仁慈的了,这老婆子居然还不识相,真正是岂有此理。他便将眼珠一瞪呵斥道,你这婆娘好不晓事,人家那些丁壮为了保卫汴京,连命都舍得出来,你拿出这几只鸡算得个逑!我看忠君报国这一课,你得好好补一补。我告诉你,这鸡今天你是交也得交,不交也得交。

两个衙役听危国祥发了这话,也不顾何卫氏的哀求,撒腿便去捉鸡。不一会儿工夫,他们就将那几只鸡悉数擒获,拎了鸡翅膀跟着危国祥大摇大摆地走出了院子。

何卫氏急了,连声哀告着追出院门,伸手扯住危国祥的衣襟求他开恩。危国祥顿时火起,一脚将何卫氏踢了个倒栽葱。何卫氏那年方十二的女儿见状,吓得扑上去抱住老娘哭叫不已。这时院门口早围上了一群闻声而来的邻居。大家见危国祥如此蛮横地欺负这家孤寡,皆有不平之色,却没人敢站出来说话。

危国祥觉得在这里耽误了这么多的时间很划不来,不耐烦地冲着围观者喝了一声看什么看,散开散开,就欲带人去下一户继续“募兵”。就在此刻,忽然有人从人群里闪出,身体一横挡住了他的去路:“这位提举请留步。”

危国祥打眼一看,挡在他面前的是个年约四十七八岁的汉子。这人生得身材高大虎背熊腰,赤红脸膛浓眉凤目,虽是寻常布衣装束,却有一股豪气凛凛逼人。在那汉子的身旁,还立着一个二十来岁的姑娘,这姑娘身形苗条面庞俊秀,一双英气流动的眉眼与那汉子极为相像。

这两个人是父女。汉子唤作索天雄,姑娘名叫索飞春。他们是从外地迁居汴京的。何时迁来的,没人留意;从何处迁来的,亦无人知晓。

这父女俩是以替人押镖为生,但不受雇于任何一家镖局,只是以一镖一签的方式与镖局合作。然而雇主们却都乐意聘用他们,因为他们接下的镖活,从不曾出过差错。干押镖这一行自然是要走南闯北,一出门一两个月是常事,所以虽然在此地住下来有些日子了,左邻右舍对他们还不是太熟悉,甚至觉得这父女俩身上具有一种说不清楚的神秘感。但由于这父女俩行事豪爽乐于助人,大家又都对他们颇有几分敬重。

危国祥作为管理保甲的吏员,自然知道这里有这么个外来户,不过印象不深。看到索天雄从人群里站出来,似有打抱不平之意,他斜着眼角不屑地哼道:“怎么着,你有事?”索天雄用请求的口气道:“危提举,这几只鸡,你们捉了去能派什么用场?可是这家人就指着它们过日子呢,你看是不是就还给他们算了。”危国祥眼皮一翻:“这事与你有什么相干?闲事少管,轮到你门上的时候,你再与我说话不迟。”说着便迈步要走。

索天雄横跨一步再次拦住危国祥:“危提举,话不能这么说,咱们做人得讲点良心。”“什么?”危国祥被索天雄这话惹火了,“你这是说谁呀?你睁开眼睛看好了,我危某人是干什么来了。我是来募兵的,我募兵是为了保卫咱们的汴京城。怎么着,你敢说这兵不该募?”

“哈哈哈哈!”站在父亲身边的索飞春忍不住笑出声来,“你募兵就募你的兵,拿人家的鸡做什么。难道你想让这些鸡穿上铠甲,持戈上阵吗?”围观者听得这话,发出一阵哄然大笑。

危国祥脸上挂不住了:“娘的,你们敢戏弄老子。”他一指离他最近笑得最欢的一个年轻人,“给我把他拿下。”两个衙役得令,手下用力将几只母鸡的脖子咔嚓折断,掷鸡于地,就要抢上前去拿人。

索天雄挺身把年轻人护在身后:“你们凭什么抓人?人家笑两声也犯法吗?”

“凭什么?就凭你们妨碍我办差。”危国祥指点着索天雄和索飞春,“你们两个也跑不了,都跟我去衙门里走一趟。其余的人散开,谁再站在这里捣乱,以破坏募兵罪论处!”

那俩衙役早被索飞春的秀色撩得心痒,听得危国祥这话,便都撇下那年轻人,齐向索飞春扑去。索飞春哪能容得他们随意拉扯,不待两人近身便突然出手,左右开弓两记耳光,打得两个衙役趔趄着后退了好几步。

危国详见状大怒,喝道:“竟敢当街殴打官差,莫非你要造反吗?”袖口一捋便亲自扑将上来。索天雄本来不想把事闹大,只是想劝说危国祥把鸡还给老妪也就算了,但既然对方如此不讲理,他也没法不接招了。见到危国祥扑来,他伸手将索飞春拨到一旁,下面出腿一扫,众人还没看清他的动作,张牙舞爪的危国祥便呱唧一下被扫了个大跟头。围观的人们顿时又爆出一阵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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