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罗克先生10天后从欧洲大陆回家了,奇妙的国外旅行显然没有使他精神振作起来,也没有因为回家而喜悦。店铺的门铃响了,他走进家里,一副阴郁、恼怒、疲惫的样子。他手拿着行李,低着头,大步直接走到柜台的后面,然后倒在椅子上,仿佛他是从多佛走回伦敦的。此时是早晨,史蒂夫正好在给橱窗掸土,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眼光里充满了敬畏之情。
“这里!”维罗克先生一边说一边用脚轻轻踢了一下放在地板上的旅行包。史蒂夫急忙赶来拿起旅行包,兴高采烈地提着走了。史蒂夫的身手之快,让维罗克先生大吃一惊。
门铃响的时候,尼尔夫人正在用石墨擦亮会客室的壁炉,她从会客室的门向外望,看到维罗克先生进来,于是赶紧站了起来,戴着围裙,披着一身长期劳动留下的油污,跑到厨房告诉维罗克夫人“你家的主人回来了”。
温妮仅走到店铺靠里的门口就止步了。“你一定要吃早餐了吧。”她站得远远地说。
维罗克先生稍微摇了摇手,仿佛接受了一个本不可能的建议。他走进客厅,并没有拒绝摆在面前的食物。他像在外面饭馆里吃饭那样,把帽子向后脑勺推,露出前额,大衣的下摆悬挂在椅子的两侧,形成一个三角形状。饭桌很长,桌上盖着棕色的油布,温妮就在饭桌的对面。温妮像妻子那样平静地跟丈夫讲话,她讲得很巧妙,很适合丈夫远道回家这个特点,就好像珀涅罗珀对待远游回来的奥德修斯一样。维罗克夫人在丈夫不在家的时候并没有编织什么东西,却把所有楼上的房间彻底地进行了清扫,卖了一些家具,见了米凯利斯先生几面。他在最后一次见面时说,他要去乡下的农舍中住一阵子,农舍的地点在伦敦去查塔姆和多佛的路上。卡尔·云特也来过一次,是由他的那位“可恶的管家婆”用胳膊挽着来的,他是个“令人讨厌的老头”。关于奥西彭同志,她没说什么,因为她仅简单地接待了他一次,他隔着柜台站着,脸上毫无表情,远远地凝视着。当她提及这位健壮的无政府主义者的时候,她停顿了一下,脸上泛起一丝薄薄的红晕。当她有机会开始谈论家庭事务的时候,她马上谈起弟弟史蒂夫,她说这个孩子总是闷闷不乐。
“妈一走,他就这样了。”
维罗克先生既没有说“可恶!”也没有说“史蒂夫该死!”由于他没有把心中的秘密告诉维罗克夫人,所以她并不感激他的慷慨大度的克制。
“这不是说他比平时干得少,”她继续说,“他变得很有用。你会觉得他能为我们做很多事。”
维罗克先生昏昏欲睡,随便看了史蒂夫一眼,史蒂夫坐在他的右边,样子柔弱,脸色苍白,玫瑰红色的嘴茫然地张着。维罗克先生看史蒂夫,并非是对史蒂夫表达不满。这一眼其实没有什么蓄意。即使维罗克先生确实有过妻弟很无用的想法,那也是一种短暂的模糊意识,缺乏那种能改变世界的力量和耐性。维罗克先生把身子靠在椅子背上,摘下了帽子。还没有等他把帽子放下,史蒂夫就把帽子抢了过来,虔诚地拿进厨房里了。这让维罗克先生再次大吃一惊。
“阿道夫,你能让这孩子做任何事情,”维罗克夫人说,态度极为顽强和镇定,“他会为你赴汤蹈火的。他……”
她有意地停顿了一下,把耳朵转向厨房门。
尼尔夫人正在擦地板。看到史蒂夫,她便哀伤地抱怨起来,因为她看到温妮偶尔给史蒂夫1先令,所以觉得能比较容易地诱使史蒂夫捐一些给她的小孩子。此时,她的四肢都浸在水里,浑身湿漉漉的、脏兮兮的,跟生活在垃圾箱和脏水池里的两栖动物一样。尽管如此,她像往常一样,来了一段开场白:“你多好啊,什么都不用干,像个绅士一样。”此后,她就继续她那没完没了的诉苦,虽然听上去可怜,但都是假话,这能从她满嘴的廉价朗姆酒味和一身的肥皂泡沫获得验证。她使劲地擦地板,不断抽鼻子,喋喋不休地说着。她的感情是真挚的。在她那细小的红鼻子两侧,老眼昏花的双眼里流着热泪,因为她感到这个早晨她确实需要获得一点激励。
在会客室里,维罗克夫人根据自己的经验做出了评论:
“尼尔夫人又在讲她那几个小孩子的悲伤故事了。她不能总谎称那几个小孩子都是婴孩,其中应该有大孩子,能自己做点事了。她的故事只能使史蒂夫生气。”
维罗克夫人的这一番话,立即就获得了证实,因为厨房的桌子上发出“砰”的一声。史蒂夫越听就越同情,当他发现自己兜里没有一分钱时,便恼怒了。由于他没有能力立即解决尼尔夫人“小孩”的困苦状况,他觉得必须要求某人去为此受难。维罗克夫人站起来,走进厨房去“制止这件荒谬的事”。她的态度坚决而且平缓,她知道,尼尔夫人拿到她给的钱后会直接去附近那间散发着霉味的低劣酒馆里喝烈性酒——那是她走向人生终点道路上的歇脚点。维罗克夫人对这种行为的评语是深刻的,非常出人意料的,因为她本是个不愿深究事情真相的人。“当然,她如何能让自己振作起来呢?如果我是尼尔夫人,我觉得我的行为不会有什么不同。”维罗克夫人充满理解地说。
那天下午,维罗克先生在壁炉前打了好几次瞌睡,最后终于醒来了,他说想去外面散步,温妮在店铺里说:
“我希望你能带着那孩子一道去,阿道夫。”
这是那天维罗克先生第三次大吃一惊。他傻乎乎地盯着妻子,她却保持着镇定。史蒂夫这孩子,只要在屋里无所事事,肯定会郁闷成疾的。她承认,这让她心神不安、精神紧张。这话从温妮嘴里说出来,就如同夸张一样。但实际上,史蒂夫郁闷的方式非常类似于一只不高兴的家庭宠物。他会走到楼梯平台处,盘腿抱头坐在大钟的前面。无论谁看到他那张苍白的脸和昏暗中那双闪光的大眼睛,都会感到不安;一想到他坐在那里就让人不舒服。
维罗克先生对这个新鲜想法一点都不吃惊。作为男人,他喜欢自己的妻子——这是相当宽宏大度的。但他心里有一股强大的反对意见,他是这样表述的。
“他也许会跟不上我,会在街上迷路。”他说道。
维罗克夫人急忙摇头反对。
“他不会,你不了解他。这个孩子很崇拜你。如果你真的让他走失了……”
维罗克夫人停顿了一下,她的停顿是有意图的。
“你就继续散步,不用担心。他会没事的。不久之后,他就能安全地回家。”
这种乐观的态度使维罗克先生今天第四次大吃一惊。
“他能行?”他低声表示怀疑。但他的妻弟也许并不像表面看上去那样笨,他的妻子应该最有发言权。他把昏沉的目光投向别处,嘶哑地说“让他来吧”,然后再次陷入可怕的烦恼之中。那可怕的烦恼也许喜欢躲在骑马人的背后,并且知道如何与那些不会驾驭马匹的人保持足够的距离——比如说维罗克先生。
温妮站在店铺的门口,没有看到有如此危险的东西正要陪维罗克先生去散步。她看着那两个人走上那条肮脏的街道,一个高大结实,另一个又瘦又小,细小的脖颈,在一对半透明的大耳朵下面,微微翘起的尖尖的肩膀。他俩衣服的用料是一样的,帽子都是黑色的圆礼帽。看到他俩穿戴得如此相似,维罗克夫人不禁产生了联想。
“也许能成为一对父子。”她自言自语道。她继续想到,维罗克先生也许能成为可怜的史蒂夫生活中那个真正的父亲。她知道这是自己努力的结果,心头涌起一股自豪,并暗自庆贺自己在前几年所做的决定。为此,她出了力,流过泪。
她还有更多值得暗自庆贺的事,她这几天来注意到,维罗克先生似乎很友善地让史蒂夫相伴左右。如今,维罗克先生想去散步了,他大声叫史蒂夫,虽说他的叫法与叫一只家狗的方式不同,但在本质上是一样的。在屋里,维罗克先生总是好奇地长时间盯着史蒂夫看。他的举止改变了,虽然仍旧沉默寡言,但不那么情绪低落了。维罗克夫人有时觉得他相当神经质,他的表现可以被视为一种改善。史蒂夫也变了,不再坐在大钟前面闷闷不乐,只是自言自语,而且威胁人的腔调没有了。他姐姐问他:“史蒂夫,你在说什么?”史蒂夫仅张开嘴,斜眼看着姐姐。偶尔,他莫名其妙地紧握拳头,独自一人愁眉苦脸地站在墙跟前,餐桌上摊着给他用来画圆圈的纸和笔。这是个变化,但不是改善。维罗克夫人认为,史蒂夫听了丈夫与他朋友们之间的谈话,谈话内容对史蒂夫产生了不好的影响,这才造成史蒂夫出现这类兴奋的现象,想到这她开始害怕起来。维罗克先生在散步时,肯定会遇到许多的人并交谈。实际情况就是如此。交谈是他户外活动的一部分,他的妻子从来没有深究过。维罗克夫人觉得自己处境微妙,但她采取令人不解的镇定态度,这让许多店铺的顾客都吃惊,来她家的客人总是故意与她保持着距离。不行!她害怕史蒂夫听了一些内容不好的谈话,于是把这个想法说给丈夫听。这些谈话只能使史蒂夫兴奋,因为他无力自拔。没人能自拔。
温妮是在店铺里对维罗克先生说这番话的,但维罗克先生没有评论。他没有反驳,但很想反驳。他忍住没有向妻子指出,让史蒂夫陪他出去散步,是她的主意,不是别人的。此时此刻,维罗克先生是个公正的旁观者,比普通人更加宽宏大度。他从货架上取下一个小纸盒,查看了一下里面的内容是否正确,又轻轻地放在柜台上。小纸盒还没有放稳当,他便打破了沉默,他的大意是说,把史蒂夫送到乡下可能是最有利的,但他觉得妻子没有史蒂夫便不能生活。
“没有史蒂夫便不能生活!”维罗克夫人缓慢地重复道,“如果史蒂夫能生活得好,我自然能生活。这才是我的看法!没有他,我当然能生活,但他没有地方可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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