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滴水
两人在桃林中漫无目的地走了许久。
跟着他,朝露才发现这阵法的玄妙之处——桃源峰上九九八十一株桃树,竟不是静止在原地的,它们以一种极缓的、几乎肉眼难见的速度时时刻刻变幻着阵形,维持八卦的运转。
萧霁如她从前一般,身上携有窥破阵法的法器,这才能在其间来去自如。
方才撞见时,他应该是在桃林中舞剑罢?
“上次——”萧霁忽而开口,将分心想着乱七八糟的她拉了回来,“伤得重么?”
朝露咳了一声,回答道:“无事,是我自己的身子太虚弱了。”
她声音微哑,欲说还休。
伤得到底重不重,就留给他去猜罢。
装可怜也是有技巧的。
与洛清嘉闷在竹喧院的这些日子,她出不了门,便央着洛清嘉破例从凡间为她搞了许多痴男怨女的话本子,恶补了一番。
顺便将自己“装可怜”的攻略确定了下来。
面对着他,如何说、该说什么,她在心中排练了无数遍,今日终于用上了。
萧霁便“啧”了一句:“师妹这话,倒叫我不知如何赔礼才好了。”
朝露就坡下驴:“说这话就生分了,师兄何必一直唤师妹,就叫我朝露罢。”
萧霁十分配合地问:“是哪两个字?”
朝露本想学着话本子中的模样拉过他的手来比划一番,也好制造一些“不经意”的身体接触,结果犹豫半天,最后还是没下去手,“是朝阳的朝,露水的露。”
“我表字子攸,”萧霁幽幽地道,“不知是谁取的。”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听他的口气,似乎也不是叫她唤他的字。
朝露咂摸了一会儿,没听明白他的意思,便岔开话题,说起了她“丢失”的香囊:“我从前也不知道那只香囊是谁给我的,在我少时,章明郡妖魔肆虐,经常引起动荡,我尚未出襁褓,便跟爹爹和阿娘走失了。”
萧霁一愣。
方才那话说得有些突兀,他思及混沌未知的身世,不自觉地流露出一分感怀来。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却听了出来。
所以,如今她自揭伤疤、突兀转折说起身世,是在安慰他?
朝露没有看他,只是专心盯着自己的脚尖——听说低着头能让言语听起来更失落一些:“虽说幸运些,被后来的父母亲捡了回去,但他们家原本就有兄妹二人,我这么多年又疾病缠身,总归是个拖累。被爹爹认回去以后,我才知道,原来我也有一直将我记挂在心中的人,只不过我回去得终归太晚,还是没能见到阿娘一面。”
这话实在是交浅言深了。
萧霁有些狐疑地思索着,难不成是他方才说“不知是谁”,真的触动了对方的伤心事?
他回头看去,朝露跟在他身后,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上投下微弱的阴影:“而且,府中已经有了位姐姐,她从小蒙爹娘恩惠,养在膝边,就如亲生的一般。琴棋书画、诗书礼乐,我实在是什么都不如她的,虽说姐姐对我极好,但我瞧着她,总觉得她才是爹爹的女儿。”
她抿了抿嘴,像是忽而惊醒一般仰起头来:“啊,是我不小心说得多了些,师兄别嫌我吵。那个香囊是阿娘唯一留给我的东西,我一时忧心,口不择言了。”
这些话一半是残存在“朝露”这个身份中的记忆,另一半是她发挥的。
倘若郡王的亲生女儿是个敏感多思、多愁多病的人,这些大抵便是她内心所想了。
戏本子中说“卖惨”是捕获怜爱极为有效的手段。
只是不知萧霁吃不吃这一套?
以及清嘉姐姐对不起暂时借你一用回头我一定给你捏肩捶背赔礼。
朝露一口气将这些排练许久的话说完了,眯着眼偷瞄萧霁,只见他面上神色莫名,半晌都没有说话。
……是不是有些用力过猛了?
果然,又走出一段后,她听见萧霁缓缓地道:“无妨。”
方才的严肃神情只有一瞬,说完这句,他再次摆出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戏谑道:“师妹倒是个善谈之人。”
照男主这个多疑性子,她说一句还好,说多了,好像会叫他觉得别有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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