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复闭上眼,点了点头。
这夜燕好时,甜酿觉得他有些奇怪,蛮横又急躁。
不在床帐内,他把她摁在春凳上,眼神炽热犀利,要吃人似的。
四角的灯明晃晃照着屋子,到处是影子:墙壁,画屏,砖地,镜架,绢窗,重重叠叠,眼花缭乱。细绒绒的发,深邃眉眼,起伏的侧颜,玲珑的腿足,挺拔的肩脊……好像他们的七魂六魄打碎在各处,零零碎碎,四处游走,灌满整间屋子。
他极专注,只管盯着那处看,繁花靡乱,深红浅绯,潺潺涓涓,嫌这屋子不够活色生香,把一点甜腻的声响故意放大,妖冶魅惑,荡来荡去,始终落不下来。
甜酿面红耳赤,紧紧抓着他摆弄自己的两只胳膊,指甲抠在皮肉里,喘了又喘,水润润地喊了声哥哥,被他半抱起来,他泛红的眼尾也异常妖艳,眼神游离在她脸上,指尖轻轻点:“我在这儿……”
她已然化作一滩水,红唇咻咻,媚眼如丝,说不出话来。
“妹妹是专来送给我的。”
她的际遇,其实也和他有关。
没有他,吴大娘子不会嫁给施存善,施家未必是现在这个施家。施存善只有云绮一女,听见甜酿喊爹爹才怔住,正是勾起了内里的心事,才会把母女两人带离吴江,到后来王妙娘怀胎,才真正被施存善接到家里来。
因缘际会,命运流转,两人早已相连在一起。
我以为只有自己踽踽独行,未料到身边还有同伴。
甜酿察觉他恣意纵情外的一丝愁闷,小心翼翼贴上去,搂住他的腰,气息不宁:“你怎么了?”
他喉结滚动,还闭目沉浸在欢愉里,将她捞进怀中,用自己的体温熨帖她的身体,探出一手,去衣物里捞一方帕子,擦拭两人的身体:“去祖母那坐了会,又去了见曦园,想起我母亲。”
吴大娘子已经病亡六七年了,她问:“你思念她吗?”
他反问她:“你还记得她么?”
“依稀记得,她容貌很美,肌肤白如透明,人也很温柔,对我也很好。”她见他沉默着,“我常羡慕哥哥有这样的娘亲。”
“她自然是很好,只是对我太好了些,太看重我……”
甜酿想起当年他那种空白又冷漠的神色,问:“你不喜欢她么?”
“我倒宁愿她没生下我来。”他漠然道,“她只为我而活,我好像也是为她活着……”
“你觉得大娘子对你太严苛了么?”她仰头看他,“可天下父母不都是这样吗?”
他揉揉她的发,她没有被爹娘正儿八经教养过,却生得这么好:“如果换你做母亲,给你一个孩子,你要怎么做呢?”
甜酿似乎僵住,并不吭声,良久道:“我不想生孩子,我讨厌孩子。”
他将下颌搁在她毛茸茸的发顶,一下下抚弄她单薄的脊背,良久问:“为什么?”
“孩子都可怜,被抛弃、被卖、被骗、被嘲弄,被随意教养。”
施少连将她的脸扭过来,亲吻她脸上的冷意:“因为你就是那个可怜孩子。”
吻越来越炙热,烫得她脸颊复又绯红,她眼睛湿漉漉,显然蓄着泪,微凉微咸,他伸舌轻轻舔舐眼角,尝尽了滋味,滑到她耳上,顺着耳廓钻进去,她脑海里都是那黏腻的水声,水波一样,一圈一圈荡漾开来。
次日两人听圆荷说,昨夜施老夫人咳出了半盅浓痰,甜酿和施少连都去看了,请了翟大夫来。
痰倒是清了,又换了个药方养着,施老夫人扶着圆荷起来,还喝了一碗粳米粥,喜哥儿在一旁玩着,施老夫人虽气色不好,精神瞧着倒是好了许多。
看见施少连和甜酿,施老夫人神色不变,招呼人奉茶,又和兄妹两人说话,不过是每日里的嘘寒问暖,甜酿似乎品咂出一点疏离之感
她以为祖母这点疏离又是冲她而来,早早借口走了,施少连仍留着,施老夫人神色淡淡,搂着喜哥儿和施少连说话。
“你们都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我是管不得的。”施老夫人叹道,“这个家就这样吧。”
施老夫人彻底妥协了。
甜酿回了榴园,前院婆子过来领事,捎了包新鲜核桃肉过来,说是家里弄出来的,拿些给二小姐尝尝鲜。
那核桃肉用白色的帕子包着,那婆子拆开来,捧在甜酿面前:“二小姐瞧瞧,干净得很。”
甜酿瞧见那递到眼前的东西,帕子一角隐隐约约绣着东西,瞟了眼那婆子一眼,将布巾托到手里来,见上头绣了一盏酒杯。
“哪儿来的核桃肉?”
“家里一位亲戚家弄的。”那婆子笑道,“府里的主子们平日吃惯了油水,偶尔吃吃这个,也觉得有点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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