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无翳的棋子落在棋盘中央,吭然有声。谢玄拈着棋子,久久也不跟上。
“不要像满怀心事的样子,国师来之前,我们还来得及再下半盘棋。”嬴无翳低声道,然而语气严厉,似乎为属下的分神不满。
“来的是敌还是友?”谢玄低声问。
“要想一统天下,需得千万人助力,他今天是我的朋友,明日也许是我的对手。然而此刻彼此在一条船上,则用人不疑。”嬴无翳道。
“怎么判断彼此在一条船上?有人看起来微笑,暗中握刀,别有所图。”谢玄忽地一扬眉。
“要做天下的主人,便不能疑心太重。”嬴无翳微微摇头,“因为你分不得神,便如我从未怀疑过你,虽然你的聪明十倍于我。这个道理,将来你会懂。”
张博进帐,半跪于地:“国师雷碧城先生在帐外求见。”
“我离国的贵客远道而来,却那么拘谨?”嬴无翳将棋子投回盒子里,“有请。”
张博转身掀开军帐的羊裘帘子,穿着黑袍的老者轻飘飘地踏入,他的黑袍长至足下,高至颌下,领口以生铁片保护,只能看见一张似乎苍老又似乎年轻的脸。他缓行至嬴无翳和谢玄的棋盘前,恭谨地半跪下行礼。
“看见我的战马惊惧,就知道是国师来了。”嬴无翳推开棋盘,“国师每次驾临都有异相,这次是不是也惊动了白毅?”
他这么说的时候微笑,抚摸着下颌褐色的微髯,目光却是冷冷的。
“当日国主见我不惊,如今白毅也不惊。”雷碧城回答,“本来准备横穿敌阵,代国主示敌以威仪。可惜我低估了白毅,险些身陷在他的大阵中。”
“看来白毅又和我平分了这一局的秋色。”嬴无翳示意谢玄起身,对雷碧城比了一个手势,“国师上座。”
“国主是人王,白毅是军王。”雷碧城坦然入座。
“军王?”嬴无翳默然片刻,冷冷一笑,“白毅确实是军王,我却未必是人王。要我自己说起来,霸王吧?国师不辞千里,忽然驾临,是前来助我的军威么?以国师的秘术,对我军是极有裨益的。”
“国主恕臣下擅离职守之罪。”雷碧城起身拜伏,“此次不奉召见离开九原迎接国主军驾,确实有不得已的苦衷。”
“嗯?”嬴无翳一挑眉,却不请他起身。
“墨离县侯的反意已经明朗,如今的九原城里动荡不安,听说国主军驾被白毅阻挡在殇阳关下,人心更加变动。长公子已经不能弹压诸大臣的势力,大臣中有人已经准备开城迎接墨离县侯。而墨离县侯部下虽然不多,要击溃九原城的守军却不难,这些兵力的一部分已经混在请愿的民众中驻扎在九原城下,形势一触即发。我本应守护长公子,但是情况紧迫,不得不来这里告知国主。”雷碧城再次下拜,“国主请饶恕我的妄为。”
嬴无翳沉默了片刻:“我的侄儿已经敢于动用兵力了?看来这小东西没有让我太失望,比他那个卑鄙却懦弱的父亲要强。”
“如今的形势,只有国主军驾亲临九原城,那便是雷霆天降,任何人都不敢在国主的军威下作乱!”雷碧城断然道。
嬴无翳斜觑着他,良久,淡淡地一笑:“可是我听说我的侄儿敬你若神明,曾经连续几个月在九墟神宫外,沐浴斋戒,请求你赐他以神启。国师对我忠诚,却没有考虑过如果我的侄儿登位,他对国师的礼敬只怕还胜过我么?”
“天地间只有一个神,神把启示给予他所钟爱的人。怎么是我这样的人能够赐予的?神俯视着离国,这是离国即将强盛的时代,而神已经把启示给了国主,就不会再赐予其他人。所以墨离县侯要求,是求不到的,我是侍奉神的仆从,不敢为了俗世的礼敬而背弃他的意志。”雷碧城低声道。
嬴无翳沉默了一会儿,一挥手:“国师请起,国师对我国帮助极大,是我嬴无翳尊贵的朋友,在这个内乱外敌皆有的时候,国师如此忠诚果敢,显得更加难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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