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尺见的小窗。高楼大厦的影子从那里跃入,傲慢地打量着这个逼仄狭小的房间,漫不经心地吐出口唾沫,便即迅速缩回身。笨头笨脑从旧货市场买来的几件家俱,尽管被女主人用粉红墙纸粘得甚为干净,此刻,也羞惭地低头不语。写字台上的电视机没关,这也是从二手市场买来的,十五英寸,二百元,当时为买它,李璐没少下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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屏幕上有群蜷曲的影子,跪在祭台下,像堆灰雾,被嘶哑的管风琴声掀动,不时地,发出咿咿哦哦断断续续的祈祷声。祭台上排列着几十支银烛盏,一束束火苗就在上面不安地跳动。这是一些想寻找灵魂的人吧。他们跪着,等待施舍,但上帝只会赏给他们更大的卑微。
宗教是虔诚的,或能洗净心灵,但在某种意义上,也催眠了心。
汗密密地渗出皮肤,一粒一粒,粘在一块。李璐没动,痴痴地望着这个曾给她带来许多欢乐的电视机。它确实太旧了,没过一会儿,画面闪动,居然跳到另一个频道,这回出现的是几个去乡村充当志愿者的年轻人的故事。故事不无矫情,也很虚假,女主角倒不像是去教书的,整天与从城里来的男人搞三角恋爱关系,并在一大堆孩子窥视的目光下裸露身体扮演出水芙蓉。生活是苦难的。女主角整日打扮得花枝招展,竟然还耀武扬威地穿起超短裙,不被那些娶不到老婆的青壮山民轮奸简直就是咄咄怪事。
李璐叹口气,折回目光。
男友走前趴在她耳边说的话,她一句也没听见。没有涟漪的水,是安静的,在那里可以仔细凝视自己的容颜,并从那颗忧伤的眼里察觉这个世界的实质。一个瞎子或聋子总能比普通人更能触摸到悲欢离合等单词的背后。当然,这仅仅是或许。何况目遇之所成的色,耳闻之所成的声,这声色两字又是几人所能堪得破?堪破了,也就无所住,无所着,也就是佛,也就不再是人了。
天色渐渐冥暗,正对玻璃窗的那堵墙壁上生出一小滩红毛,那应该是夕阳,红色变淡,往前跳,红橙黄绿蓝靛紫,终至黑乎乎一团。
李璐起身下床拉亮灯。黑暗一下子就被赶出屋外,她长长吁出口气,坐下,随手关掉无聊的电视,墙壁上贴着墙纸是湛蓝色的,上面有几粒水珠,被灯光涂上层金黄|色的声音,像星星,像特别冷的夜里所看到的星星。
天穹中,月亮只有一个,星星倒是有无数。
一只蛾不知从哪钻出,笨拙地,惊恐地,用翅膀拼命拍打灯光。
它是刚从茧里飞出的爱情吗?
它毕竟还织成过一个茧。李璐目光迷离,微笑,嘴里发苦。灯盏摇晃,倾斜出灰暗的光,突地一下,灭了。
人死如灯灭,灯熄了,灯盏在不在,又有多大意义可言?人怎么活,都是活,为何不干脆让自己稍心安理得些?
屋子里的一切正迅速浸入黑暗中,它们互相遗弃,像一群小猫各自缩回安全的角落,沉默不语。李璐茫然地望,窗外灯光隐约,很苦,顺着脸庞往下淌,滴到舌尖,发麻。不远处那家男主人与女主人又开始疯狂追打,这是他们每天必演的一幕肥皂剧。常住这里的人都已看腻了,就连好奇的孩子也没一个肯从自家门后探出头来瞅瞅。真腻啊,心都是慌的。
李璐拧开台灯,摇摇开水瓶,倒了杯水。水里浮着漂白粉味,就像一把毛刷粗糙地刷过咽喉,牙龈也疼。李璐皱起眉头,喝了几口,肚内愈是火烧得厉害,干脆一闭眼,仰脖,一咕噜把水全倒入嗓子眼,再难喝的水也得喝。城市里可没有甘甜免费的山泉。当然,李璐并不是喝不起纯净水太空水蒸馏水,但瓶装水每瓶得一块二,每天少喝点就算三瓶,一个月也得一百出头。
一百块钱足够让一个山里的姑娘,急忙陪起笑脸,赶紧脱光衣服,并在额头刻下表子这两个字,让城里的男人拗开她的身体。这个行情,李璐还是知道的,而事实上,在山里面,一个青壮后生从年头忙到年尾,若能赚上千把块钱,就足以令四周邻居眼红羡慕。
能省就省点吧。
发呆,继续发呆,唇角浮起笑容,往下撇,似就要摔在地上,心里却反而更为恍惚,好像都空了,所有的事情全变成一缕缕气体,不知道在何时已然挥发殆尽。李璐从桌上拿起小方镜子,贴在脸上,蓦然一惊,低头,解开钥匙,塞入锁眼,拧,匆匆拉开抽屉,翻起一叠笔记本,手往抽屉里伸,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瞬间,笑起来,勾手,从抽屉夹层里取出一张暗红色的存单,打开,看,闭上眼,再睁,又看。
折子上有十万块钱,这是她所有的积蓄。十万块钱在李璐所出生的家乡确实是一笔不小的财富,可惜在这个城市里光市郊的房子也得三千块钱一平方。
眼帘微颤,一丝悸动的喜悦忍不住爬出心坎,这就是奋斗几年的结果,不管它是脏还是干净,至少它沾满汗水。几个阿拉伯数字正骄傲地笑。它们有理由骄傲。李璐把存折放在脸上紧紧贴着,一张原本死灰色的脸刹那间就已明亮生动起来。孤身一人在这城市里飘荡了这么久,是要回家去看看。很久很久都没与家里联系了。爸爸妈妈,你们还好吗?
李璐喃喃自语,跳起来,奔到床上,手不停地抖,打开录音机,弯腰从床底拖出个纸箱,翻出一盒磁带,塞入。
歌声嘶哑,轰鸣,忽而低沉下去,紧接着猛然发出一阵嘈杂的声响,咔叽几声,终于流畅了,轻轻撞击着小屋里的每一样东西。
花开总让少年哭,弄湿春天几多处,柔情原是稀罕物。
想来此刻已糊涂,问声君心意何如,此生已有这多错误。红尘从来都是苦,生死之间棘疾路,更有名利似粪土。我心虽然很清楚,偏有冷风吹寒露,此身还在其中沉浮。影伶仃独自起舞,不知世上谁人不会孤独。邀明月共把花数,可笑纷纭红尘太多仓促。流云拂来暗香疏啊人已渐恍惚,天地因此模糊哪时光归虚无。莫要争赢输啊,世界好大雾,平常心里有根明烛。
睫毛湿了,泪水滑至唇边,一抖,便被舌头迅速舔干。那只吵吵嚷嚷的飞蛾已经不见了踪迹。李璐从桌上拿起笔,铺开纸。
“阿宁,我走了。我想家了。你若想我,就来找我。还有,你床底下的那只史努比,我也带走了。”
字迹工工整整。
宁愿收到李璐的辞职信后没多想什么,虽不无惋惜,却暗自吐出口气。该来的总是会来,该走的也总是会走。不过,他心中亦不无失望,为何她连见面说一声再见,都不肯?她到底遇上什么?算了,很多事弄清谜底,也乏味都很,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选择,强求不得。
宁愿并未被李璐的事情困扰太久,他实在高兴,整个人被一片澄清透明浸泡着,走在路上,都会情不自禁乐出声。
那天晚上,从江边回来,他与吴非就很自然地相拥上了床,但奇怪的是,并没有做那事。不是不想,是很想,想得要命,可俩人似乎都在不约而同地克制,而这反而带来一种妙不可言的愉悦感。就这样相拥,紧紧拥抱,脸贴着脸,胸贴着胸,四肢交缠,再也分不出你我。黑色长发逗引着灼热的心跳,甜蜜的芳香诱惑着坚硬却似要炸开的欲望。时间分分秒秒地流,身体就像被注入一种透明清洁的液体,闪光,仿佛能感受到一切,甚至感受到屋外的风正像孩子的手指般轻轻滑过每一张美丽的脸庞。那些微妙的颤抖,花儿般在两个年轻身体之间悄悄盛开,整个房间里绽出难以言语的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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