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卑职附议。”袁塘也道,“这些人不满意陛下,不满意辛涧,难不成还想自立嚒?”
灰駮:“是啊,阵营不同时抵抗还能体谅,可是都到这个时候了,他们还要闹成哪样?”
饶文林:“陛下,不能再心软了,您原本就是应该进驻通城的,那里辐射整个中境,恒贞廷也比这里更体面阔敞,就是因为这些不识时务之人,您已经退而求其次了,现在他们还不满意,这也太过不识好歹!”
“陛下如今已坐拥西、南、中全部土地,接收三十万装备,麾下五十万大军,天下虽大,您手握江山,卑职说句不好听,便是您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他们又能奈您何?属下们若不给他们些厉害瞧瞧,还真以为我们西南铁军可欺!”
风雪灼人,辛鸾垂下眼睛:“那你们的意思呢?”
“不重罚不足以平民乱,臣请重罚!”从从率先道,“一则将反抗分子全数投入大狱,压此叛逆之风,二则战壕之中还有数万敌军尚未收敛,可以将尸身堆叠培土,建造‘万人观’以威慑天下不臣!”
“呵。”
轻倏地,邹吾忽地嗤笑一声。
整个回廊小亭,刹那间被这一声笑搅动了气场,刚刚还能言善辩的将军们都情不自禁地扭过头去,看着武烈王神色寡淡地从石凳上站起,不疾不徐地,拂落了衣摆上的雪花。
从从屏息,眼中顿时闪过一线仓皇,他此言别无他意,若有他意也是有心为邹吾的功绩立碑立威,可是那男人似乎并不领情,扫下身上雪,缓缓抬头,将目光转向他:“他们纵然是敌人,也是战场上尽忠之人,‘万人观’何等阴鸷,你怎可兴如此折辱?”
说罢,多余一眼也没再看他,冷冷地转身便走了。
武烈王很少在陛下议事时说话,更很少落别人的脸面,雪夜中灯烛燃得炽盛,等他转出回廊不见身影许久,这些将军们才发觉自己的后脊已绷得僵直,再回看眼前的陛下,只见他黑氅白雪,眉眼喜怒难测,许久才道了一句,“大家都先回罢,寡人再考虑考虑。”众人这才喘出一口气来,行礼离开。
大雪纷飞,一层层的铺盖,脚踩上去铮铮有声。
辛鸾回房后先去了黑色大氅,抖落身上积雪,他里面穿着月色的织锦白袍,雪夜红烛,更衬着人素雅修拔,清俊动人。
“你怎么了啊?”
辛鸾坐到榻上去,见邹吾拧身背对着他躺下,只好枕在他的身上,探腰去看他的脸色:“你不满我用他,也不必对他这么大的意见罢?”
邹吾闭眼抱臂,眉心一蹙:“别瞎说,我懒得针对他。”
辛鸾笑了,压在他身上推他,“还说没有?你以前才不会在一群人面前抢白谁,你打败了他,他不记恨,反而很钦佩你,你干嘛待他这么苛刻?”
邹吾翻过身来,低头看顺势趴在他胸前的辛鸾,“你看得上这人?”
辛鸾:“谁能帮我我用谁,中境一役我们是打赢了,可是我们没打赢人心,他公开表示支持我,为我奔走劝降,我为何看不上他?”
“可他是如何劝降的?”
邹吾腾地坐了起来,小小一方榻上逼视着辛鸾,眼底闪出暗怒的光:“他是为你含章太子吗?他是因为你赢了。‘丹口孔雀已经被辛涧杀了,守,你们是守不住了,逃,你们又能逃到哪里去?你们不是希望和平嚒?不是不喜打仗嚒?结束战乱最好的方式就是投降,识时务者为俊杰,陛下总是要善待那些及早归顺他的人,晚投不如早投,晚降不如早降……’”
邹吾像是困于呼吸一般,艰难地喘出一口气来,“他只是个会趋利避害,见风使舵的小人而已,他心里装的既不是天下也不是黎民,既没有公理也不是道义,青山有幸,长埋忠骨,衮衮诸公,不费江河!‘万人观’,真难为他想得出!他自诩聪明,自己浑浑噩噩玩世不恭,便以为可以随随便便嘲笑那些比他忠诚比他贞烈的英魂了嚒?”
邹吾瞪着辛鸾,忽然之间,左眼倏地落下一滴泪来。
辛鸾吓得魂飞魄散,正要去帮他擦,邹吾却已经甩开被褥,飞快地踩上鞋子,辛鸾只来得及拉住他的衣角,又急又困惑,“大晚上你去哪?”
“陛下。”
一个极度陌生的称呼从邹吾的嘴里吐出来,他垂头,瞳孔淄黑如墨:“当年你父亲西南三杀,想的也是用铁血威慑住我们的。”
火焰嘶嘶发出幽微的声响,辛鸾目光仓皇,一下子就松开了手。
“战场血腥,我是过来人,我可以为你开疆拓土,造数万的杀业,可以不说一个不字,不叹一口气,可是战场之外战场之后,大半幅的江山人命,他们的生死,仰赖陛下的天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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