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鸾这几日一直精神紧绷着,一副惶惶然如惊弓之鸟、不可终日的模样,邹吾看他神情,一时觉得可怜可爱,就随口开了个无伤大雅的小玩笑。
辛鸾也没防好好的正经人忽然说玩笑话,原本满腹的心事,被他一气,居然被气笑了,一时展颐间,整个人都跟着舒展了起来,而此时坊内行人络绎,邹吾搭着他的肩膀,轻轻一搂,“哎!小心!”
辛鸾这才注意到身后是正牵钩做戏的闲汉。此时坊内张灯结彩,人流络绎不绝,府墙外堆叠着一排一排的烧酒大瓮,每二十步就竖起一个灯轮架子,灯轮架子上面的每一角,都缀满了彩条红穗。
十里不同乡,百里不同俗,辛鸾隔着帷幕瞧着,此间百姓衣着已经与神京有几分不同,但也感慨邹吾介绍南阳时真是谦虚:这里看起来很是繁华富庶,可真不像个小地方。
“这不是在坊内吗?怎么也这么多人?”
辛鸾瞧着人流,就算隔壁喜事,这也实在不像是一家一户能招呼的亲朋人数。
“没见过这样热闹的场面罢?”
邹吾怕他听不见,微微侧身对他说话,“这是隔壁家在给大女儿送嫁,他家大摆流水席要吃个七天,早、中、晚三道,所有城里人都可以去吃,他们都是来凑热闹碰彩头来的。”
此时正快到正午的饭点,正能看见隔壁家正门大敞着,雕楣门户下人们正挨挨挤挤地打揖做好。
天衍国富民强,政治开明,多有妇人持门户,嫁女儿的更是一桩大喜事,但是还是少见女方家里也大操大办的。他们逆流而出,辛鸾奇道,“女方家吃流水,是南阳风土如此吗?”
“倒也不是,是红家三个闺女,个个宠得不得了,一定要给女儿撑这个排场。”
“那也要富户才能撑得起这个排场啊,南阳商贩都什么营生?”
“那可多了,南阳邻近丰山、鲵山、依轱山【1】,盛产玉石和药材,你没听过别的,青要山合该听过罢?它出女子的面药口脂,神京的贵妇女眷很爱用那个。”
青要山的面药辛鸾听过,他殿中的女官们总也买的。
辛鸾伸手一指,“那他家呢?他家中什么营生?”
邹吾没防备辛鸾在这里耍个小聪明,迟疑了一下,还是说了实话,“算是护镖的吧。”
“哦……”
这话不尽实,甚至可以说的上含糊其辞,但辛鸾也算是摸清了邹吾的词令习惯,知道这大概又是一户游走于明暗两道的人家。不知道为什么,若是以前在神京时,他听到有人涉黑道,他大概会心生厌恶,可如今,他听闻这些事,只会在心里轻轻地叹息一声。
邹吾见他忽然停下脚步,还以为是看到别人家如此欢腾,想到了自己父亲薨逝未久触动了愁肠。他记得王庭时辛鸾是爱穿红、穿妃的,可这些日子,这个小孩儿却坚持穿白,想他远在南阳,连为自己守孝却也不能,邹吾也不由替他生出一分寂寥来。
他伸手去拉他,轻问,“怎么了?是想家了嚒?”
其实此时还在国丧期,神京上行下效,估计全城都死气沉沉不敢稍露欢颜,偏偏南阳这地方天高皇帝远,热闹得仿佛没有国主薨逝的事情一般。邹吾沉吟着缓缓道,“国丧期命诰四方,但这里乡泽小城,婚假、祭祀、饮酒、食肉,许多事情的礼数不如神京那般周全,也没有什么体统,你不要太介怀。”
“啊?什么?”辛鸾没防他忽然扯到这里,愣了一下神,反应过来又道,“……没关系。”
他跟上他的脚步,从人群里艰难地往外挤,“爹爹生前说过的,个人有个人的日子,王公贵胄也好,平头百姓也好,天下吏人若为他愁眉苦脸许久,这事儿反倒不美。古礼有出临后三日释服,服丧这种东西,他说他不看重的,也不用所有人都来。”
丧期重孝是王国应尽之礼,邹吾没想到辛鸾身为王族嫡脉居然能说出这番话来,更没想到天衍帝生前竟然言传身教到这个程度,迟疑了一下,轻声宛如叹息,“他是明君。”
“他是明君……”辛鸾抓着他的袖子,眨眨眼,“这个倒是。”
其实辛鸾现在觉得心情好多了,他刚才慢慢寻思过来,才明白邹吾带他办“照身贴”意味着什么:他将有一个崭新的合法身份了,不管之后如何盘查,他们一路关津都会顺顺利利、畅通无阻——这三天他在小院里都满心惶惶,颠沛流离四处追杀的日子他真的是够了,而邹吾这个准备简直一劳永逸、釜底抽薪,让他怎能不欣喜?
“所以我们现在要去哪里?”
“西市,”邹吾听出他的喜悦,也笑了,“别急,那人跑不了,出了大宁坊很快就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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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寻府是在大宁坊口第右起的第三家,他们顶着人流走出坊门,外面正是一条四方八达的十字街,街口标识清楚,可直通公廨、牌楼、东西两市等重要去处,但不知为何,此处本来宽敞可供五道马车并行,如今居然人流车马的堵住了。
“南阳街头可真热闹。”
“南阳是小城,可这儿的药材都是大宗生意,是要销往四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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