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早入门好几年的师兄,他如此咄咄逼人,其实有失体面,但李直果然不负他名字里这个“直”字,空有一颗争强好胜的雄心,脑筋却不会转弯,更不会看人脸色,觉得谁不顺眼就一定要为难他,全然不顾上首秦陵已因为他这几句话而皱起眉头,嫌他有些张狂太过。
闻衡坦然无畏地迎着他的目光,竟然还有空分神,心想李直这样,其实算是从反面证明了玉泉峰风气宽和包容,这样的二愣子还能留他到如今,秦陵这一门恐怕是活菩萨带着座下童子同时转世了。
他客客气气地说:“我才疏学浅,也常担心自己当不起师父错爱,既然师兄执意要我证明,那我就斗胆一试,诸位师兄万勿见怪”
不愧是庆王府里出来的人精,秦陵暗自点头,明知闻衡这话全是虚假客套,还是忍不住被捋平了眉头。
闻衡望了他一眼,见秦陵没有阻止的意思,遂道:“方才四师兄在门口指点剑法,我瞥见几眼,不如就以这些剑招为题,一个一个来。”
李直一愣,还没弄明白他的“一个一个来”是什么意思,便听闻衡说:“李直师兄演示的是‘平潮剑法’,其中第九式、第十二式、第十五式却暗含拓州褚家风字诀剑意,是因为这几招变式相似,平潮剑法势沉稳健,需得手腕运力;风字诀则更为灵活轻飘,师兄内功不到火候,为了省力,所以把风字诀招式化用在了这里,也不能说不对,但招式衔接有大破绽,比试时手中剑容易被人挑飞。”
“崔师兄的平潮剑法中规中矩,没有错处,优点是稳扎稳打,然而失却了平潮剑至柔则刚、奔涌开阔的气象,我看你用剑的姿势,似乎还是惯用单刃,我斗胆一猜,师兄以前是先学刀,后来才改学剑的?”
崔君安连连点头,赞叹道:“说的一点也不错!”
李直白着脸,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吴、周二位师兄,”闻衡见他们二人突然被点名,下意识地挺直了颈背,不由得一笑,道:“一看就是从小学剑用剑,招式圆熟,一个是带点梅溪山庄虹影垂天剑的风范,另一个则有‘孤侠’翁白鹭之遗风。”
句句中的,这下不光是吴裕周勤二人,连秦陵亦拊掌称赞道:“妙极!难得你博览各家武学,更难得的是竟能融会贯通,有这等见识,往后学起武功来也必定是事半功倍,一日千里。”
也不一定。
闻衡默然心想,师父好像还不知道他这身子骨练不了武功,得挑个良辰吉时告诉他,免得他老人家哪天毫无准备突闻噩耗,再给气撅过去。
李直听他挑自己毛病时,虽然句句扎心,却还没这么慌,可等到闻衡一一言中其他人的师承剑招时,他才终于意识到这人绝不是个省油的灯,更不是他能惹得起的善茬——对于习武之人而言,还有什么比弱点被敌人一眼看穿更可怕?闻衡哪怕自己不出手,只要出声指点一下旁人,就足以给他带来无穷的麻烦。
李直死死地扣着自己掌心,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不断盘旋:绝对……绝对不能让这小子留在玉泉峰上。
“李直?”
“李直!”
秦陵沉声喝令令他一个激灵,从愣神中惊醒,慌乱地应道:“徒儿在。”
“你师弟方才说的那些你都听清了?”秦陵冷冷道,“回去好生习练平潮剑法,我会叫你师兄盯着你。你最好把那些惫懒心思都收起来,若下次偷奸耍滑再被我捉住,你就不必留在玉泉峰了。”
李直悚然一惊,吓得恨不能指天发誓,忙跪下连声告饶道:“徒儿知错!求师父恕罪!徒儿一定改过自新!”
其余三人见他战战兢兢的模样,生怕秦陵也嫌他们学艺不精,不免有些惴惴。正忐忑间,却听秦陵道:“你们拜入我门下时,多少都学过几年武功,根基既已栽下,便不易动摇,不过这也不是坏事。武学贵在别出机杼,自成风骨,正所谓师其意不泥其迹,将来倘能将本来功法融汇于纯钧派武功中,领略武学真义,乃至另辟蹊径,自创一脉功法,就可称得上是大成了。”
众弟子松了一口气,各自对望,齐声道:“弟子受教。”
因为李直横插一杠还砸了自己的脚,这堂课拖延许久,待他们从松壑堂出来时,已过了晌午。温长卿正等在门口,懒洋洋地哼唧道:“好饿,怎么这么慢。”
对于李直这种一眼可以看透的傻子,闻衡不必打起全部精神就能应付,可温长卿却不一样。他这人看着全无心机,一派天真烂漫,可若没有点真本事傍身,谁敢在玉泉峰上如此肆无忌惮?师父和上头的师兄不以为忤,反而还对他颇为纵容?
闻衡落在最后,没接话,李直正气不顺,周勤主动答道:“师父讲得兴起,我们听得忘神,所以就迟了。”
温长卿本来也只是随口闲聊,并不在意原因,拍了拍手道:“本来打算带你们去蹭主峰的午膳,这个时辰也不知赶不赶得上,别愣着了,快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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