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是跑得急,窦径踪有些喘。
上一世的过往,就像指腹上未结的疤,沾着鲜血,撕裂着疼。
她以为,今生再也不会见到眼前这个人,这个站在湖边,拉着另一个女人的手,眼睁睁望着她死去的夫君。
他的眉眼,他的嘴角,他的呼吸,所有的熟悉扑面而来,让人猝不及防。
他曾是她孤零时最温暖的依靠,是无边黑夜里仅存的烛光。
咸平十八年的春风里,就是眼前这个人,在众目睽睽之中,无惧世人的非议,冒着连坐的风险,将尚未定论的罪臣之女,八抬大轿迎入了门。
是什么给了他那时那样决然的勇气和决心?
是爱吗?
云海棠不敢去猜想,这个字究竟在他的生命中,承担着几分的重量。好像只是单单想起来,便是种玷污。
如果是爱,为什么峰回路转,一切会如同投入湖心的石子,在荡起层层涟漪后,渐渐恢复起一敛的平静,就像什么都不曾发生?
可如果不是爱,那新婚初期,帮她绾发为她描眉的手,又怎么会揽着温情抬起?
她静静地望着面前这张再熟悉不过的面庞,印象中却从未有过这般清瘦。
也是,这还是四年前。
四年前的他,刚刚坐上礼部祠祭清吏司郎中的位置,少年得志,官居正五品,何等的意气奋发。
这时候的他还没有搅入官场的那些周旋与逶迤,而后,圆了脸颊,瘦了心。
云海棠清楚记得,那一年归京的初春,下着蒙蒙的雾雪,她一开门,天与地的混沌中,立着一个清瘦俊朗的身影,搓着双手,眉上结了一小层霜。
那人堪堪介绍自己,似有些初见意中人般的局促和羞涩。
他喘着粗气,一见面便握住她的手激动道,即便天下人都不信云将军的忠烈,他也相信她的父亲是个顶天立地的英雄,失军之罪定不在云将军。
他还说,天道大公,有朝一日,这世间所有的冤屈终会昭雪,这也是他入世前数年寒窗心秉的道义。
说着说着,他流泪了。
她不解,为何一个文臣会对老将军如此深情。
他掏出肺腑,望着她渴盼却又谨慎的双眸:“我心疼你!我愿倾窦府所有,只愿你嫁我为妻!”
两行清泪轻轻滑落冰冻通红的脸颊,云海棠的心像被剜去一般透着寒风,那些话仿佛昨日还在耳畔,今朝却随风吹远。
窦径踪想抽出自己的帕子递给她,却倏而浑身一抖,冷不防地用另一只手扶起墙壁,大喘了起来。
云海棠无动于衷地望着眼前之人,双眸静如止水,心死如灰。
只见他的脸色渐渐地憋得由红发紫,嘴唇也哆嗦得越来越厉害。
她在想,自己在湖底时,是不是也像现在的他这般难堪,这般痛苦,这般挣扎,又这般无助。
窦径踪素来有喘鸣之症,每每发作之时气短咽痛,大汗心慌,云海棠便取了川芎、厚朴、黄精、羌活等,熬成汁,凝成丸,送他含服。
横刀立马的十指夜复一夜地围着药炉,沾满了药香。
后来,她才知道,窦径踪最喜欢的味道,不是让他舒缓的药味,却是花街柳巷里的水胭脂。
她默然地转身走开,让他悬在空中要递帕子的手,再次生生落了空。
“姑娘……”窦径踪好像想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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