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萍回到家里,忠礼还未睡觉,正在油灯下批改学生作业,见秀萍回来,放下手中的笔,道:散会了?秀萍嗯了一声,说道:没睡呢?忠礼道:快了,还有没几本了。秀萍道:快些改,上铺我有话跟你说。忠礼说好,秀萍搬来板凳,坐在忠礼身边,用发夹子拔去灯花,屋里瞬间比原先亮了许多。秀萍道:什么时候我们能用上电灯就好了,像你们学校,电灯多亮呀,又不怕风吹。忠礼道:谁晓得呢,原来听说今年秋后竖杆子,现在倒没听说了。秀萍道:说什么楼上楼下电灯电话,看来我们这辈子能亮个电灯就不错的了。秀萍斜伏在桌子上,望着忠礼的手在动,忽儿说道:现在阳历都五月底了,七月初就考大学了,怎么没听你提到过呀?忠礼道:没打算考。秀萍问:怎么了?忠礼道:家里哪有钱呀。秀萍道:不是说考上师范不花钱的吗。忠礼道:上师范不花钱,可我不挣钱了,虽说是在共家,哥哥兄弟没意见的,可嫂子和小丽心里肯定有看法,再说你妈那边我们还要贴补些,我去上学了,这么重的担子就落在你身上,我就是去上了,心里也不踏实,再等年把再说,猫也没把日子含去。秀萍道:是我没用,连累你了,要不你单身滑条的,说去念书就去念书,没得牵挂的。忠礼道:现在做个民办教师不也挺好的嘛,工分也没少挣。忠礼改完最后一本学生作业,放下笔,伸了伸懒腰,说道:好了,上铺睡觉。
秀萍将罩子灯端到床顶头箱盖子上,两口子脱了外套,半躺在床上,忠礼拉了被角盖到秀萍肚子上,秀萍用手挡住道:不冷,不盖被正好。忠礼道:你现在怀住身子了,肚子不能受了凉。秀萍听话,被角盖了半截身子,侧躺在忠礼身旁,忠礼道:你刚才说有什么话要跟我说?秀萍道:我说了你不要骂我。忠礼笑道:我什么时候骂过你的呀。秀萍道:这个事不是小事,我当时报过名之后就后悔了,不该自个作主,至少要跟你拼头拼头的,可那个时候有些急,回来跟你拼头会就散了。忠礼道:究竟是什么事呀,神神叨叨的。
秀萍方才如此这般的把开会的事大概讲了一遍,忠礼听完说道:这事我真的要骂你的,你日里做生活挣工分,又怀着身子,哪有精力再去刨荒长蔬菜,再说万一再碰到几年前的遭遇,一个夏天的血汗白流了是小,可——秀萍插嘴道:听人说那种事不会再有了,你是识字的人,政策上的事应该比我明了。忠礼道:话是这么说。秀萍道:你这叫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忠礼道:不说这个,你哪有工夫去理摸蔬菜园呀。秀萍道:我是这么想的,一共两块圫,蔡家包一块,我们包一块,我妈在家横竖没事,去薅薅草还是能做的,还有个把月,来兄就毕业了,她也有空了,再说了,还有你两个月的暑假,帮我做不少事情呢,卖东西更不费事,大队部门口摆个摊子,给我妈去卖。忠礼想了想说道:你都规划好了,我还能说什呢呀。秀萍道:你是家主,要得到你同意呢,再说了家主家主,干起活来一个抵十五。忠礼揪着秀萍的嘴,说道:就你小嘴会哄人。两口子讨论着刨园的具体事宜,半夜才熄灯睡觉。
第二天,忠礼向大哥道出秀萍的意图,忠仁也没说什么,只是让忠礼去找王会计,写了个合同,那几天,正逢阴雨天,队里没什么农活,士英小丽都去帮忙锄草挖地,又是星期天,忠礼忠信来兄来娣文巧都来干活,做生活的当儿,少不了说话打趣,皮皮闹闹,虽然活儿不轻松,倒也其乐融融。
秀萍妈妈说道:真难为你们妯娌们了,都来帮忙,别的凭她一个人打水也不浑。小丽笑道:我们不是白忙的,他三妈要给我们工分的。秀萍道:开工分给你,每天一个整工,十分工还行?小丽道:就五分工吧,自家人打个对折。士英道:不要在大姑奶奶面前开玩笑,年纪大了,会当真的。秀萍妈妈道:她大嫂子还真的把我当老糊涂了,真话玩笑话我能分不清?我们队里人哪个不晓得她四嫂子会说笑话。众人边干活边说笑,小丽又对秀萍道:秀萍妹妹你歇歇,小心肚子。秀萍道:不碍事的,我心里有数的。刘妈妈问道:什呢肚子呀?小丽道:大姑奶奶,你还不晓得呀,她三妈怀住身子了。刘妈妈道:我还真不晓得,她又没跟我说过,死丫头,出了门就生外心了,这么大事也不告给我。秀萍笑道:我也是这几天才晓得的,没空跟你说呢。刘妈妈道:那真的要悠着些呢。秀萍道:没那么娇巴的,大嫂不是一直做到临养呀,大嫂是不是呀。士英笑骂道:小狗记得千年事,还倒你嫂子咸菜梗子呢。说说笑笑,半天生活不觉做了下来,真是人多好种田,将近两亩田大小的一块圫,两三天工夫被薅得干干净净,地也被挖透了个遍。
天气放晴,社员们投入到四夏大忙之中,割麦子脱粒打场耙田栽秧,月余总算忙停当,忠礼舍不得秀萍,不让她再在蔬菜地上操心,自个儿吃些苦,起早贪黑,或是利用星期天,挑猪脚粪,打塘子,栽苗浇水,一个月下来也辛苦许多。刘妈妈虽也每天过来,她只能干些轻巧的活,或者是帮忠礼打打下手,看着女婿累的样子,私底下也是心疼。刘三爷来兄来娣有空也过来帮忙。队里大忙结束了,这边的蔬菜园里蔬菜也已茁壮成长。
那日队里收工早,秀萍来到圫上,只见大椒茄子路路成行,蕃茄梅豆都已搭好了架子,忠礼已放了假,正在园子里浇水,秀萍道:我把这块圫包下来,不想让你吃了这么大苦。忠礼揩去脸上的汗水,笑道:没什么,你也没闲着。秀萍接过木粪舀子,忠礼挑水她浇,两口子忙碌到天黑,蚊子出来了方才回家。
一日傍晚,忠礼秀萍将蔬菜果实摘下柳篓子里,抬到刘家,让刘妈妈明天早上到大队部门口摆摊。两口子吃了晚饭,忠礼下河码头洗了澡,肩上搭件三条筋背心,对秀萍道:我去圫上了。秀萍道:明个队里没什呢活,今晚我跟你一道去吧。忠礼道:野外蚊子多,还是叫老五一块去吧。赵妈妈道:要天天去看呢?忠礼道:防止有人偷。赵妈妈道:哪家不长些大椒茄子。忠礼道:妈,你这就不晓得了,不长的人家多着呢,涧河南旱地少,长些也不够吃的,我们一个大队也只有两个生产队刨园的,每天出摊子,很快就卖完了,眼红嘴馋的人多呢。赵妈妈道:那还叫小五子跟你去,秀萍身怀六甲的,火旺低,不宜早晚出去。忠礼笑道:我妈又来迷信了。赵妈妈道:这是上辈人传下来的话语,哪来的迷信。秀萍见婆婆这般说,也不好坚持,遂由忠礼带着忠信去了圫上。
兄弟俩过坝口,绕堆取小路而行。白天下过一场雷阵雨,路面泥泞,脚上的旧解放鞋粘满了烂泥,兄弟俩索性脱了鞋子拎在手里,光着脚走路,忠礼道:后面新大堆没挑好,挑好了从中心渠上大堆,大路就好走了。忠信道:今年才挑尺把高,不晓得哪年才能挑好呢。兄弟俩走得汗流浃背,气喘吁吁,忠礼道:要不要歇会儿?忠信道:还有十几分钟就到了,再说了也没有地方坐下来歇脚呀。一阵风吹过来,两人顿感爽快许多。
月色皎白,繁星烁烁,萤光闪闪,渔火点点,把个芦苇荡照得通明。兄弟俩边走边谈心,忠礼问道:你下午去学校了,你们班考得怎么样?忠信道:没有人考上县高中,考上公社高中的也只有七八个,我们队只有我和赵忠祥。忠礼道:来兄呢?忠信道:她还差十几分呢,反正她也不想读书了,正好回家务农。忠礼道:你上了高中,要好好念,一定要考上大学,农村侠子只有读书上大学才能出人头地。忠信道:我晓得的。说着两人到了西圫,西圫是蔡家的蔬菜园,忠礼家的则在东圫,两条圫中间隔着一条小沟。圫南头有一条小路相连,忠礼兄弟俩路过蔡家小棚子时,见棚里亮着灯,忠礼道:进去看看。遂在棚子外喊道:蔡大爷,还没睡啊?老蔡先咳了一声,应道:没呢,进来坐坐。
忠礼兄弟俩推门而入,见老蔡坐在地铺上,铺丁头挂着马灯,戴着个眼镜,正在灯下看书,棚子里点着蒲棒头,不见蚊子,倒是蛾子在灯边飞来飞去,忠礼道:外面风凉呢,怎么不到外面乘乘凉?老蔡摘去眼镜,揉揉眼睛说道:不热,心静自然凉。忠礼道:看的什么书呀?老蔡答道:东周列国志。忠礼道:看这么深的书?老蔡道:不深,繁体字本来就识得。又问忠信:你们小青年繁体字恐怕不认得吧。忠信道:也能顺下来,不过不会写,大爷,你家有三国水浒之类的书吗?老蔡道:有的。忠信道:多晚借来看看。老蔡道:三国可以看看,水浒就不要看了。忠信问怎么回事,老蔡道:古人言老不看三国,三国计多,少不看水浒,水浒讲盗,女不阅红楼,红楼谈情。兄弟俩听了,扑哧一声笑了,忠礼道:看个书还有这么多讲究呢。又对忠信道:你要看书,三哥有一箱子书在大舅家呢。忠礼见老蔡铺头有本蔬菜种植技术,问道:大爷,你这本书在哪块买来的?老蔡道:不是买的,是借的,老早在粮站工作时认识个苏州来的姓汤的下放户,他也在他们那个大队包了块地长蔬菜,前些日子,我去他那儿讨讨经的,他就把这书借给我的。忠礼道:你多晚还给他?借给我看看。老蔡道:还不去了,几天头里他家出事了。忠礼忙问出什么事了,老蔡道:他儿子投河死得了,据说是他儿子跟大队支书家的闺娘好上了,可大队支书不同意,两个人就私奔,那天晚上下着大雨,不知怎么走露了风声,大队支书派人把他们追了回来,把他闺娘反锁在屋里,并放话第二天再去收拾那小子,可怜那小子,吓得夜里投了涧河,第二天一大早上大队支书带着人来到他家菜园子要人,老汤也不知道儿子去了哪里,寻子心切,又被大队支书恐吓着,硬生生地把他逼疯了,过两天他儿子才在涧河里滂起来,好端端的一个菜园子,眼看就要收入了,不到一个时辰,便被人们采摘得精光。忠礼听了唏嘘不已,想想姓汤的原先应该和淑芬她爸差不多,好端端的一个幸福家庭,本是衣食无忧,莫名其妙地被下放到乡下来,最终落得家破人亡,好生悲惨。
忠礼在出神地想着,忠信忽然说道:三哥,你们听,棚子后面好像有声响。三人竖起耳朵,果然听见后面菜园子里有动静,三人悄悄出了屋,不出声不出气地朝声响的方向走去,借着明亮的月光,只见一个人影正在摘着大椒,忠礼大喝一声:你胆子不小啊!那人闻声吓得瘫坐在地上。欲知此人是谁,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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