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刚才皇帝出乎他们意料的说出“不愿意为生民立命”、“拔一毛利天下而不为”,还有他们家中对佃户“两石三石”的高额田租之后,他们中的大多数其实已经不急于说话了。
他们每一个都比年轻皇帝的养气功夫更深厚,每一个都比年轻皇帝的朝堂斗争经验更丰富十倍百倍,他们不急,他们想看看这个面目大变的木匠皇帝心里究竟还藏了什么,然后再做应对。
他们相信,群臣反对、六科封驳,年轻的皇帝不会有什么办法,最后只能像他的爷爷万历一样,赌气回宫。
但他们还是没料到,皇帝居然把那些坑民之举、把“山高皇帝远”这样的话就这么轻易的说出来了:皇帝和臣子之间维持着的那层脸面呢?皇帝这是要撕下来吗?满朝文武,天下官吏士绅,谁家不是把田土肥瘠程度往低了评?只有往外卖地的时候才往高了评。
再细细琢磨之前的那些话,捉摸着皇帝的语气,他们实在是有些难以想象,圣意。。。。。。究竟是要干什么?疯了吗?
不管群臣怎么想,自己胸中块垒出口,王战的心情却渐至阳光。见群臣讷讷不能言,便又说道:
“还有,我大曌南方一年三熟或一年两熟,北方山东、北直隶一线亦至少可两年三熟,朕将田赋固定为年赋一斗,从此之后原本两次的夏税秋粮,变成一年只需缴纳一斗,再无任何加派,即便是瘠田也能承受,贫家至少得以饱腹。肥田千亩万亩之家虽年赋四斗,看似不少,实则摊至两熟或三熟,每一季每亩不过一斗三升或两斗,但此等人家田亩必定大多为上田,每季亩产一石已属最平常,亩产两石、三石甚至四石五石者在所多有。尤其是江浙和湖广,一季亩产三石者并不在少数,相比原来之税赋,仍然占了大便宜。诸位爱卿,朕算的可对?”
群臣不言,王战却主动发问。
一寸山河一寸血,退一寸,后面便会跟着一尺,就会退习惯,退一步便无死所。所以,王战现在就是要坚定的推进议题,就是要这些习惯了束缚皇帝、习惯了以己意代民意的权贵们感受到事实的力量、感受到他们自己在事实面前的虚弱无力。
没有任何苛捐杂税,取消了徭役,只有这“年赋一斗”,大曌农民的负担至少减掉了九成。
至于为什么不按太祖制定的三升或五升执行,以历朝历代都没有过的低税赋来把自己显得无比的爱民,那是因为真不够用。为什么那么多的苛捐杂税?贪腐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就是因为确实要给那些名义上没俸禄的吏员、衙役、捕快发生活费,毕竟谁也不能喝西北风活着。由那些苛捐杂税和多年积欠的军饷可知,三升是绝对不够的,所以干脆明确为一斗。
当然,王战面上还是慢条斯理,微笑着看着下面的大臣——这些人相当多的出身于南方,江浙的不在少数——他们对江浙的田赋有多重心知肚明,在皇帝的目光下,心中已经细细盘算起来。
王战不怕他们盘算。
当年熊廷弼巡按辽东,实地考察后就曾上疏说过“辽多旷土,岁于额军八万中分以三分屯种,可得粟百三十万石”,显然,八万人分出三成两万四千人,年收获一百三十万石。按此推算,一个劳力全家五十亩地算,一百二十万亩,一亩地大概亩产一石多,这还只是一年只能种一季的辽东——因东金杀掠而土地时恳时荒、不算彻底熟田的辽东。
再加上其他一些信息来源,比如看过的一些县志,所以王战对自己所说的粮食产量还是很有信心的。
户部官员对皇帝说的收成数字也确实没人反驳,虽然有许多大臣看着他们。
“所以朕以为,大曌的百姓一定会接受这‘年赋一斗,徭役永免’。他们宁可将自家的土地白白献给别人、做别人的佃户,还要拿出至少五成的收入献给主家,怎么会不接受这‘年赋一斗’?诸位爱卿以为如何?”
稍等了一会后,没有等到群臣的回答,王战结论出口,再次相问。
寂静的金殿宛如无人。
众大臣无人能开口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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