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楼上瞅见那盏灯亮了,便走下楼穿过街道来到摊前,和老王点点头:“来一碗馄饨。”老王露出和蔼可亲似笑非笑的脸,招呼我坐在小桌旁等候。他严格按照多年形成的操作程序和工艺,精心制作,抓起一把事先包好的馄饨放进一口开水锅里,然后取出一只大瓷碗,放进榨菜、虾米、盐、酱油,三、五分钟后将煮熟的馄饨用漏勺捞出,放进碗中,再打开另一口锅,舀一瓢汤加进碗中,这汤是用腊肉、筒子骨熬制而成,最后加入味精、香油、葱花。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端到我面前。
馄饨皮薄馅多口感极佳鲜美无比,偶尔一小块榨菜进入口中,嚼起来脆生生,与温软的馄饨形成对比互补,黄色的虾米和绿色的葱花,不仅带来了各自特殊的香味,在视觉上显得色彩丰富。再喝一口汤汁,更是爽口爽心余味绵长,不知老王用了什么独特的祖传秘方。我慢慢品尝,馄饨吃完刚好十五个,想不到老王随手一抓竟然做到每次数量相同不多不少。
吃完馄饨我不好意思地朝老王笑笑:“记账吧。”
老王爽快地说:“好嘞。”
说实话我真的是身无分文,如果有三分硬币,晚饭我会多买个馒头吃。老王知道我是对面上班的工人,也体谅我们经济拮据拿不出现钱,他允许我们赊帐。
从1967年9月14日到1969年5月2日,我在胜利路上的胜利五金机修社这家连食堂都没有的街办企业干了一年零八个多月,每天吃饭只能在外面打游击,饱一餐饿一餐,多亏了老王的路边小摊,让我在走投无路时能吃上热气腾腾美味可口的美食。
每月十五日发工资的时候,老王会换上干净的衣服,带着他的小本子来到我们车间,他是来收账的。我们这才发现,原来吃馄饨每月累计起来还是个不小的数目。
我们从不翻看老王的帐本,从不怀疑他会多收我们的钱,就像我们从不怀疑老王的为人,如同他的馄饨那样货真价实诚信第一,如同路旁的那盏灯,一年四季执着地亮着。
(完)
鸡缘
如今时兴养宠物,养犬养猫者大有人在,甚至还有养蜥蜴的。我没有享受过养宠物的乐趣,不仅是宠物,连家禽家畜都很少养过,唯有一次与鸡有缘,那还是几十年前的事。仅此一次,所以记忆深刻,至今难忘。
那是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初,我还是刚满二十的小伙子,下放在赣东北一个小县农机厂当工人,人地生疏,举目无亲,艰难度日。我在简陋的平房里住,五平米的房间只能摆下一张单人床一张两屉桌一个凳子一口木箱。
那年春天对门邻居家买来一群小鸡,十分可爱。我觉得好玩,也到街上花一元钱买了四只。这四只毛茸茸黄橙橙的小家伙成了我的宠物,我找来一只空纸箱,铺上报纸做窝,再拿肥皂盒盖做食盆,纸箱放在两屉桌上,不敢放置地上,怕晚上猖獗的老鼠来肆虐。
上班的时候我在食盆里放一些饭粒和水,生怕它们会饿着渴着。下班回来见食盆己被打翻,饭粒和水洒在报纸上一片狼籍,赶紧把小鸡放在地上,换上干净的报纸,刷干净弄脏的食盆,做完这些,再看那四只小鸡,脱离了纸箱的禁锢,愉快地在地面上追逐着,叽叽喳喳地歌唱着,在窗口射进来的那一束阳光的映照下,仿佛是四只美丽的小精灵在舞蹈,又像是一幅流动着的立体图画,给我的小屋带来无限的生机。
鸡是家禽中唯一纳入生肖属相的动物,可见古人是把鸡当作家禽之首来推崇的。古人称赞鸡是有德之士:“‘头戴冠者,文也;足付距者,武也;敌在前敢斗争,勇也;见食相呼,仁也;守夜不失时,信也。”将鸡比作文武兼备的全才,仁义有加的君子,未免有些夸张,在我的眼里,这四只小精灵弱不禁风,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夭折,我并不奢望它们真能成为雄纠纠的有德之士。我只是把养鸡作为能丰富我单调枯燥生活的一段轻松插曲,作为排解孤寂寻求精神愉娱的一种方式。
然而,小鸡们并没有因为我喜爰那毛茸茸的样子而拒绝长大,它们企图跳出纸箱到广阔天地去寻觅。那天中午我有事没回来,晚上回来时大吃一惊,四只鸡都不在纸箱里了,它们或站在桌上或扒在床上,桌上床上到处都有臭不可闻的鸡屎。我在外面累了一天想早点躺下休息,却见到如此惨状,气不打一处出,我凶狠地抓起鸡向门外抛,哐啷一声使劲地把门关上,有一只鸡来不及跑出门,被门夹住惨遭夭折。
我清理完毕静下心一想,我确实错怪了鸡,从早到晚整整一天都未曾在食盆里放一粒饭,它们饿了一整天能不到处乱窜吗?狗急跳墙鸡急上房,它们也是饿急了啊!再说,小小一只纸箱能成为它们永远的家吗?
我重新打开门,见三只小鸡卷曲在门外,互相依偎着,一动不动,像做了错事挨打后的孩子。外面是漆黑的夜,能让它们到哪里去呢?我俯下身子,把它们捧在手上,轻轻地放回纸箱。
小鸡渐渐长出了硬毛,食量也增大了。我每月十六元工资,在食堂用餐只能挑最便宜的菜,油水不多。每月三十九斤粮食定量,在车间干笨重的体力活,刚够吃饱,那还有多余的。那天早晨一起床,三只鸡围在我身旁叫,不肯远去。我知道它们是想吃东西,我拿什么奉献给你,我的鸡们?无奈之下,我抓起小鸡,抱在怀里,快步走到五十米之外的公共厕所里,见四下无人,把鸡放在地上。地上有蛆虫在爬,鸡们见此活食,一口一只,大开洋荤,狼吞虎咽。我逃也似的离开小跑着去车间,我觉得我做了一件很见不得人的事,居然让鸡们进最肮脏的地方觅食。
厕所里的脏东西能让鸡吃吗?
谁说不能吃!
我在心里自问自答。
那个年代经常会流行某一种东西,有一阵子流行鸡血疔法,说是给人打鸡血针能治百病。以后又流行喝尿疗法,说是日本有人喝尿,童子尿早晨第一泡尿最有营养,喝尿也能治百病。人可以喝尿,鸡当然也可以吃厕所里的蛆虫,说不定还是最好的饲料,想到这些,我心释然。
中午回来,三只鸡又在门外转悠,它们腹部从未有过的鼓胀着,处于饥饿状态的鸡们第一次吃上高蛋白的动物饲料,能不饱餐一顿吗?从此以后,它们不再围着我乞求食物,它们学会了四处觅食,它们已经不再是小鸡了。我找来一只木箱,放在房间外,算是它们的新居。
清代袁枚有诗云:“养鸡纵鸡食,鸡肥乃烹之,主人计固佳,不可与鸡知。”养鸡是为了肥而食之,又不能让鸡知道,似乎有恻隐之心,其实是伪善。说心里话,我养鸡却从未想到过要肥而食之。我单身一人食堂用膳,既无灶台炊具,也无油盐酱醋,从不开伙,鸡长大了也没有办法烹食。
鸡出齐硬毛之后的一段时间,处于鸡瘟高发危险期。对门邻居活蹦乱跳的一群鸡,尽管居住在风雨不侵的干净鸡舍里,尽管享受着定时喂食的优厚待遇,却在不到一个星期内先后作了牺牲。许是它们得知了主人肥乃烹的阴谋,受晚烹不如早牺牲。而我那可怜的三只鸡却顽强地活着,令对门邻居百思不得其解。
不知什么时候木箱里的鸡少了一只,晚上只见两只鸡在卿卿我我,抱团取暖,或许是木箱挤不下三只越来越大的身躯,或许是两只亲热时另一只不愿做第三者主动退出另觅新居。我懒得深究其因,随它去吧。
秋天过后天气冷了,一天晚上我一觉酲来,听见屋外风雨交加,待风雨声渐息,隐隐约约听见门外喈喈喈喈的声音,哦,是鸡在寒冷中颤抖着发出的。《诗经》中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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