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杯奇异果优格,谢谢。”按照习惯点了自己常喝的饮品,她恍惚又觉得不对。
最上京子不喝茶,改喝咖啡……称呼她为美月……像未绪一样……
百濑逸美突然一滞,前倾去拿茶点目录的身子僵住了,缓缓地坐回原位,她看着仍旧低头研究手中茶点单的最上京子,才恍然发现,她——竟然是在表现本乡未绪。
——那个出身大家族的,习惯了每天下午茶与喝咖啡的本乡未绪。
果然,最上京子要的点心证明了她的猜想——草莓塔和司康松饼,还有三明治。
如此一来,点了奇异果优格的她,到显得不伦不类了。百濑逸美啊百濑逸美,你怎么能在这个时候掉链子呢!本乡美月有可能在这种一看就是高级装潢的店里面点东西吗?那个被所有亲戚欺压的可怜虫,连扭捏着不好意思地开口要一杯水都不会!
握着玻璃杯的手指紧了又紧,百濑逸美心中暗恼自己的不争气,竟然没在一开始就反应过来最上京子的话中含义。拒绝了侍应生的服务,她摇摇头表示自己不需要茶点,却听到对面传来一声笑:
“美月,就算是我请你的好了。”
低头随意地扫了一下手中的菜单,最上京子开口:“一份核桃挞。”
以一种悠然的姿态将手中目录递回给服务生的最上京子,回过头看她的表情似笑非笑,百濑逸美下意识的挺直了腰脊,无论如何,她也不能在这个人的面前,失了身份!
岂料最上京子仿似浑然不觉她的举措,端起金边的骨瓷茶杯,向她的方向举起,微微一笑,眼神仍旧是高高在上的怜悯,但是百濑逸美已经能够分辨这个眼神和之前的不同了——骨子里散发出来的气似乎是相同的,却的的确确已经不同了。她不知道在最上京子身上发生了什么,但是这几日的她,已经没有了以往那种疏远与隔离,哪怕在扮演本乡未绪的时候,多么高傲冰冷,都不再让人有敬而远之的感觉。
最上京子走下了神坛,却让她生出了更大的压抑感。
她想知道,这样的一个新人,到底是LME花了多少资本培养出来的?
从自己的世界中回过神,百濑逸美一抬头,就看见她十分在意的那个女孩,端着茶杯轻轻啜饮着,望向窗外的表情十分恬静安雅——如同从十九世纪的欧洲名画中走出的贵族小姐一般。
这一刻,她体会到了从来没有人给过她的——挫败感。在这个女孩面前,她有一种自己……低到了尘埃里的感觉。
怔怔地看着京子走神的百濑逸美再度回到现实,是因为对方的轻笑:“美月,你今天发呆的次数可真多!”
就如同本乡未绪看本乡美月一样,在最上京子眼中,她是不是也不过就是一个有趣的玩具?
在爱上橘嘉月之前,本乡未绪对本乡美月有一种奇怪的感情,虽然称不上是多大的好感,但也绝非后来如此疯狂的憎恨。
本乡未绪看着本乡美月的时候,或多或少会在她身上寻找自己的影子。然而两人可以说是同病相怜的际遇,并没有让未绪彻底的站在美月身边,她漠然地看着美月在本乡家受到的每一分责骂与侮辱,有的时候甚至会火上浇油推波助澜,可她却从没有真正的独自的,对美月表现过敌意。所有口头上的冷嘲暗讽,与本乡操口不留情的辱骂又或本乡熏尖酸刻薄的叱责一比较,到显得十分温柔体贴了,更遑论本乡操对她,可从来不是君子——她更乐意针对她的身体而不是心灵表达她的厌恶。
本乡美月甚至模模糊糊地想过:未绪是喜欢她的。
她知道未绪这个比她小三个月的妹妹非常不喜欢本乡家——其实她也不喜欢——她看不起本乡征一郎的市侩与贪得无厌、不喜欢她母亲的势利与尖酸刻薄、更厌恶她姐姐本乡操的虚伪与心狠手辣,但她从没有真正站在她们的对立面。所以当她被自己的堂姐与婶婶折磨的时候,本乡未绪向来是坐在较远一侧的沙发,自顾自地看她手中的书——从来没有抬起头看过她一眼。
她的婶婶自持是上流社会的一员,不能做降身份的事,所以哪怕看她再不顺眼也只是口头上骂她几句罢了。但是她的堂姐,本乡操,却是一个真真正正的疯子、变态!
在本乡操的眼里,这个世界是为了她而形成的。本乡征一郎与本乡熏虽说是她的父母,却只是生她养她、供她吃喝玩乐的人,没有管教她的资格。而她的亲妹妹本乡未绪,是会夺走她父母宠爱和别人仰视眼神的人,所以本乡操……才会做出那件伤天害理的事情。是的,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虽然本乡未绪对这件事讳莫如深,本乡操对这件事已经完全选择性失忆一口咬定是未绪自己失足摔下山崖的……本乡家那处避暑别墅里的佣人们,却仍旧清楚的知道这件事完整的来龙去脉——并且十分乐意在这个寄养于本乡家的亲切温柔的“表小姐”附近窃窃私语,警告她千万不要惹到本乡操。
当初未绪在被佣人们从山脚下的灌木丛中找回,清醒后说的第一句话就是——
“是操姐姐推我的!”
然而她的母亲,只是看了看站在身边的大女儿一眼,就毫不犹豫地一巴掌甩向躺在床上全身多处划伤的小女儿——当着来治疗的医生与家里几位佣人的面,骂她:“从小就学会撒谎!还骗自己妈妈,说姐姐坏话!”本乡未绪额头褪不去的伤疤,未尝和那一掌没有关系——刚刚上了药止了血就被冲击再度撕裂。
那日在花园修建花枝抬头时,恰好看到了整件事全过程的园丁可不是个守口如瓶的人,他私下里把真相告诉给别墅里的其他佣人们,但是当整个别墅资历最老的一位佣人去向本乡熏说明时,换来的只不过是一个辞退令。本乡熏亲口说的“未绪贪玩,摔了就摔了,家里就剩下操了,你既然对操有嫌隙,我也不可能再留着你这种下人了。你现在就收拾东西走吧。”让这件事从此被埋在其他人心底,本乡家对此事,断案了。
本乡未绪从那时候起,越来越沉默。
第二年夏天再来避暑的时候,看到未绪额头上留下的疤痕,还有她与同龄孩子相比显得阴郁的脸,夏宅里的所有知情人都有一种负罪感。但他们却再也不敢对她表达出任何的好感与善意——本乡操时时刻刻盯在一旁,他们的一句好话,意味着本乡操对未绪的另一次丑陋行径。
本乡操奠定了她在本乡家至高无上的地位,而本乡未绪从此,在本乡家被边缘化。
美月得知这一切的时候,在愕然之外,更有一种欣喜——她以为自己,找到了同盟。然而她很快就发现自己错了。本乡未绪即使有再凄楚的过去,也不代表她会站在自己身边,因为在本乡未绪眼里,自己不过是她姐姐的一个玩具,或许值得同情可怜,但也就仅此而已。
本乡家的人,骨子里都有一种傲慢。
本乡未绪从来没有把她当作一个平等的人看待,她看着她时的怜悯,不过是一种上位者的自我满足——哪怕这个上位者,本身也是个可怜人,而迫害她的人正是迫害自己的人。
或许因为种种原因,本乡未绪从来没有对本乡美月产生过任何实质意义上的负面情感。她看着本乡美月的时候,或许有怀念,或许有可怜,更多的,她不过是想要知道——到底有没有人,能从她那位操姐姐手中,活出不一样的人生。
遗憾的是,似乎到目前为止,本乡美月唯一带给她的乐趣,不过是转移了些许来自本乡操的恶意罢了。
自从本乡美月来到本乡家后,本乡操直接找她麻烦的概率就小了很多,因为多数时候,本乡美月都会不凑巧的在操找到她之前,自己撞上去。毕竟,和什么事都不用干,可以天天呆在房间里或是躲出去的她不一样,本乡美月不过是一个“不能带来任何好处的麻烦”——真可笑,她的父母难道当真没有吞掉美月父亲留下的那笔巨额遗产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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