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舒服吗?”他问道。
她抬头望着他,微笑着点了点头。他们神情恍惚地凝视炉火,谁也不说话。最后她转过头来,好奇地盯着他。
“自从我到这儿,你还一次也没有吻过我呢,你知道吗?”她突然说。
“你想要我吻吗?”他微笑着说。
“我想你在这方面再也不喜欢我了。”
“我非常喜欢你。”
“你更喜欢孩子。”
他没有回答,她将脸颊紧贴在他手上。
“你不再生我的气了吗?”不久,她垂着眼睛问道。
“我为什么要生你的气呢?”
“我从来不曾像现在这么爱你,只是因为我遭受挫折才懂得爱你。”
听到她使用了她一味爱看的廉价小说上的词句,菲利普打了一个寒噤。然后,他想知道她所说的有何含义。也许,她除了《家庭先驱报》矫揉造作的言辞外,就再也不知道用别的方法来表达她的真实感情了吧。
“我们这样住在一起似乎太离奇了。”
他久久没有回答,他们再次陷入沉默。然而,他终于开口了,仿佛是一口气说出来似的。
“你不必生我的气。人对这些事是毫无办法的。我记得,我过去认为你刻毒、残忍,因为你干这干那,不一而足;但是我很傻。你过去不爱我,为此去责备你是荒唐的。我本想可以使你爱我,可是现在我知道那是不可能的。我不知道使得别人爱你的是什么。但是,不管是什么,它是唯一要紧的东西。如果没有这一样,什么仁慈、慷慨或诸如此类都无法创造出它来的。”
“我本来觉得,要是你过去真心爱我的话,你现在就会仍然爱我。”
“我本来也这么想的。我记得,过去我多么常想我们的爱情能永存啊。我觉得,没有你我宁肯死去。我常常渴望你衰老、满脸皱纹,再没有人喜欢你的那一天,我就能完全得到你了。”
她没回答。不久,她站起身来,说她要去睡觉。她羞涩地微笑着说:“菲利普,今天是圣诞节,你不吻我一下吗?”
他发出一阵笑声,有点脸红,吻了她,她走进她的寝室,他开始看书。
ⅩCⅥ 两三星期后事态达到了白热化的程度。米尔德里德被菲利普的举动弄得火冒三丈。她心里思绪繁乱,变化无常。她独个儿地花了许多功夫,思考自己的处境。她并没有把所有想法都说出来,甚至也不知道是什么想法。但是一些事浮现在她的脑海里,她翻来覆去地考虑这些事。她从未了解菲利普,也不怎么喜欢他。然而她却高兴有他在身边,因为她认为他是个绅士。他父亲是医生,伯父是牧师,对此,她印象很深。她有点蔑视他,因为她曾那样愚弄过他。同时,在他面前她总觉得不舒服。她又不能忘乎所以。她觉得他一直在批评她的无礼。
当她刚住到肯宁顿的小房间里时,她疲惫不堪、羞愧万分。她高兴没有人来打搅她。想到不必付房租,真是莫大的安慰。她不必无论晴雨都得出去了。要是身体不适,她可以安然地躺在床上。她痛恨她先前过的生活。不得不低三下四、强颜欢笑,实在讨厌。即使现在,想起男人的粗暴和他们蛮横的语言时,她依然落泪自怜。然而她很少想起。她感激菲利普拯救了她。每当她记起他多么真诚地爱她,而她待他多么恶劣时,她就感到深深的悔恨与痛苦。要补偿他是很容易的,这于她算不了什么。当他拒绝她的建议时,她感到吃惊,可是,她耸了耸肩膀:任他摆架子去吧,她不在乎,过一会儿,他就着慌了。那时候该轮到她拒绝了。假如他认为吃亏的是她,那么他就大错特错了。她不怀疑她能稳得住他。他很孤僻,但是她太了解他了。他经常和她吵架,并发誓再也不见她了。但是,过一会儿他又跪着求饶。想到他在她面前的那副卑躬屈膝的样子,她心里非常得意。他会心甘情愿地躺在地上让她踩过去的。她见过他哭泣。她完全知道如何治他:不理睬他,假装不知道他在发脾气,由着他去,一会儿他肯定来求饶。想到他会如何在她面前奴颜婢膝、含羞忍辱,她暗自得意地笑了。花天酒地,尽情放荡,她是过来人了。她了解男人,再不想与他们有什么瓜葛。她很愿意跟菲利普过一辈子,无论如何,他是个名副其实的绅士,这是不可轻视的,可不是吗?不管怎样她是不着急的。她不打算采取主动。她高兴地看到他变得越来越喜欢她的孩子。虽然,她心里也觉得可笑。他竟会如此喜欢另一个男人的孩子,实在滑稽。他是孤僻的,没错。
可是,有一两件事使她诧异。她过去已习惯他的卑躬屈膝:以往,他很乐意替她效劳。她常常见他为她的一句气话而垂头丧气,为她的一句好话而神魂颠倒。现在他不同了。她想,过去的一年他的态度毫无转变。她压根儿也没想到他的感情会起任何变化。她认为:对她发脾气,他视而不见,这只是假装罢了。有时他想看看书,叫她别说话。她不知该发火呢还是该绷着脸,她太迷惑不解了,以致既不发火也不绷着脸。后来,他对她说,他希望他们的关系是柏拉图式的。由于想起了他们过去的一件私情,她想他怕她可能怀孕。她竭力叫他放心,也无济于事。她是这样的一种女人,不能理解男人也许不会像她那样地迷恋于肉欲。她与男人的关系纯粹建立在那些方面。她不能理解男人还会有别的兴趣。她忽然想到,菲利普爱上了别人。她监视他,怀疑医院里的护士和在外面遇见的女人。但是通过巧妙的盘问,她得出结论,阿特尔尼家没有一个有危险的。同时她还认为,菲利普像多数医科学生一样,不会发觉和他有工作关系的护士是女性,在他脑海里,总把她们与淡淡的碘仿气味联系起来。菲利普没收到情书,他的物品中没有女孩子的照片。假如他跟某个女孩子恋爱的话,他会巧妙地把照片珍藏起来。他坦率地回答米尔德里德一切问题,显然,毫不怀疑其中的动机。
“我相信他没有爱上别人。”她终于自言自语地说。
这倒令人宽慰,因为这样的话,他当然还爱着她。但他的行为很令人费解。假如他要待她如此,为何要请她住在这儿呢?这是不自然的,米尔德里德不是那种能理解可能出于同情、慷慨或者善良的女人。她唯一的结论是菲利普太古怪了。她想,他的行为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骑士风度。她的想象力充满着廉价小说的荒唐事儿。她对他的微妙行为作出各种各样浪漫的解释。她胡思乱想,什么痛苦的误解,圣火的涤罪洁身,雪白的灵魂以及圣诞节之夜严寒中的死亡等等。她决心趁他们到布赖顿度假时结束他的荒谬行为。在那儿,他们将单独朝夕相处,人人都会以为他俩是夫妇。那儿还有码头和乐队呢。当她发现无法引诱菲利普和她同住一个房间时,当他用她先前不曾听到的声调对她谈这事时,她才恍然大悟,他不需要她了。她大吃一惊。她记得他过去所说的话,记得他多么狂热地爱着她。她感到羞辱和气愤。但是她具有一种天生的傲慢,这种傲慢使她支撑到底。他别以为她爱他,其实不然。有时,她恨他,想压压他的锐气,但发现自己特别无能为力。她不知道用哪种方法来制服他。她对他开始感到有点紧张,还哭过一两回。有一两次她待他特别的殷勤。可是当他们晚上沿着海滨人行道散步她挽起他的手臂时,过一会儿他便借口挣脱开了,好像让她碰到他非常不愉快似的。她百思不得其解。她唯一能支配他的是通过小孩。他似乎对孩子越来越喜爱了。她只需给孩子一巴掌或者用力一推,就能使他气得脸色发青。他的眼睛唯一能露出旧时温柔的笑意是当她抱小孩站着的时候。当她在海滨这样站着被一个男人照相时,她注意到这一点。后来,她常常故意做出这种姿势专门让菲利普瞧。他们回到伦敦时,米尔德里德开始找工作。她断言过工作很容易找。她现在不想依赖菲利普了。她还想她将得意地向他宣布,她要带孩子搬到公寓去。可是当这种可能性越来越近时,她却没有勇气了。她已变得不习惯冗长的工作了,她不愿意对女经理唯命是从。她的尊严使她一想起又要穿上制服,心里就厌恶,她曾对她认识的邻居说他们很富裕。要是他们听说她要出去工作,那岂不是丢脸?她天生的惰性是不可抗拒的,她不想离开菲利普。只要他愿意养她,为什么要离开呢?虽然不太富足,但是她有吃有住的,况且他的境况可能好转。他伯父老了,随时都会去世。那时他可继承一些财产。即使目前这样,也比为了每周得几个先令而从早到晚累死累活强。她放松了努力。她不断地阅读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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