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管河东比燕赵歌想象的容易得多。
营地里几乎是空的,只有不到一百人在营里。按照规定,郡兵应当有七百人至一千人,由各地都尉掌管,都尉听命于郡尉。
“回禀燕侯,河东郡兵一共八百人,营内有九十三名兵士并都尉一名。”年轻的羽林卫甲胄在身,只是对着燕赵歌躬身行礼。
这是燕宁盛,他比原先稳重很多了,身形也魁梧了不少,很难再在他脸上看出当年那个顶撞兄长的少年的影子。这一路上燕赵歌都没有过问过他,看到了也只当这是个普通骑士,燕宁盛有自己的路要走,他有自己的想法和打算,不需要燕赵歌去帮他。
有九卿之位的重臣兄长,本身就是最大的扶持了。
燕赵歌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
都尉在营内呼呼大睡,一身酒气,哪怕现在已经日头高悬了。燕赵歌进来的时候他还在睡,有羽林骑士想要叫醒他,燕赵歌摆了摆手,直接抬脚将这个酒鬼从床上踹了下来。
“——哪个狗东西敢打扰老子睡觉!”都尉摔了这一下终于清醒了,酒还没醒,骂骂咧咧地从地上爬起来,晃悠着身子还没站定,就看到身边站着的陌生骑士。他长大了嘴巴,霎时酒醒了一半。
燕赵歌十分温和地对着他笑了笑,然后一马鞭照着都尉的脸抽了上去。
都尉被打得跳脚,大脑还没完全清醒,反射性地就想还手,两个羽林骑士上前按住他,对着他的膝盖踹了几脚,都尉吃痛之下不得不跪在了地上。
“擅闯兵营是死罪!”都尉瞪着因为连续醉酒而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燕赵歌看。
燕赵歌表情僵了僵。羽林卫的好男儿用这种宛如吃人一般的目光瞪着她,她只觉得欣慰,但是眼前这个都尉的眼神,怎么看怎么觉得恶心。
这大抵就是狼和鬣狗的区别了。
燕赵歌抬手对着这张脸又抽了一鞭子。
“我等锦衣卫,奉命来河东赈灾,顺便杀人。”燕赵歌低声道。
“锦衣卫?”都尉愣了一下,然后笑了起来,道:“既然是锦衣卫,那看来你就是燕侯了。锦衣卫二十年不动刀柄,如今却以河东磨刀吗?也要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啊!”
燕赵歌皱起了眉头,从都尉的话里她似乎听出了什么意料之外的东西。她沉声道:“河东郡兵都去了哪里?”
“去了哪里?当然是干活啊。”都尉嘿嘿笑着,“郡尉不肯发粮饷,军田都被发卖了,我等吃不起饭,不干活还做什么?”
河东郡尉不肯发粮饷?
“河东郡兵糜烂至此,按规矩你全家都要死。”燕赵歌道:“我可以保你妻儿老母一命,但我需要知道具体的状况。”
“左右都是死,说了又有何妨?”都尉心知河东从发大水开始,一直都是在刀尖上跳舞,赌的就是长安会派那种爱惜羽毛的大臣前来,只要来的不是喜欢惹是生非的皇子,那么一切都好说,天家如今也没有能出门的皇子。可千算万算,没算到来的是长公主驸马,还来得这么快。
河东还没收到消息,人却已经到了。
他除了死之外别无他法。
“自这个郡尉上任,河东已经三年没有粮饷兵械了,屯田早就进了别人的肚子。我是都尉,克扣粮饷也扣不到我头上,但下头兵丁有一个算一个,都饿着肚子,只能给地主家打长工。”
燕赵歌沉默片刻,问道:“河东里长安快马不过两日距离,便没有人去长安告状?”
都尉嘿了一声,道:“去岁我麾下有一小子,年轻气壮,不知天高地厚,跑到长安去告,不仅人再也没回来,家里的老母暴毙,妻子幼妹也被卖到勾栏里去了。”
一旁听着的羽林骑气的脸色红紫,出身优渥的他们哪里见过这种手段?以为给穷苦百姓放贷以谋求对方田产甚至是奴仆便是最坏的手段了,却不想世间竟有更恶毒的。杀人父母,淫其妻女,这与禽兽何异?!
“太守为什么没有开仓放粮?”
“去岁河东丰收,存粮二百一十万石,如今却只有不到七十万石,您猜这粮食去哪儿了?”
燕赵歌的脸色立刻变了,厉声问道:“匈奴还是羌人?”
都尉哈哈大笑道:“那就要您亲自去查问一番了,我小小的一个都尉哪里知道那么多呢?能说的我都说了,不能说的我也都说了,我妻儿老母具在,挣扎不得,希望燕侯大人有大量,保我妻儿老母一命。”
燕赵歌闭了闭眼睛,点点头,道:“你犯的罪依律该斩,如果所言不虚,我保你全家性命。”
“谢燕侯!”
燕赵歌给了羽林骑一个手势,之后走出了营帐中。
六成以上的粮食不翼而飞,这才是河东上下不敢开仓赈灾的原因。一旦这件事被长安得知,河东上下但凡有品阶的官吏皆要去廷尉那里走一遭,负责粮仓的官吏统统要掉脑袋,太守与郡尉甚至全家都要死。
一百四十万石的粮食,那是一百四十万啊。前世可没有这一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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