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
白隐砚将手中的帕子递过去,落下眼睑,温驯地垂头,低到后颈骨清晰可见。她看到两根枯长的指接过了已脏的帕子,接着视野外传来一声:“多谢。”
接着,那人错身而去了。
相遇不过如世间微尘,白隐砚亦抬步离开,她在那句阴阳不辨,回荡不息的多谢中不停留地走着,面无表情的,伴随着仿若整个世间都能听到的,怦然作响的心跳。
回到馆子,午时过得极快,忙碌与平庸轻易消磨敏锐,回过神,白隐砚已她给自己做好了午饭。回屋吃过后,她提上箱子去了一位京城五品的外宅,待忙完厨再出来,家家户户已是掌灯时了。
一日尽消。
白隐砚如常般去瓦市茶楼听戏,左右流言蜚语伴着戏文唱出高腔,她听到有人低语新米要跌市价,有人低语边境有摩擦,校场已关,还有人低语京里官员要洗牌,今日东厂督主亲自出马,拿了一批官。
耳中真假纷杂,白隐砚盯着桌上的木纹,仿若又看到那两根枯长的手指。
脑海中的视野如生长般展开,她抬起头自那根手指向上看,苍白蔓延而上,长出手掌,长出手臂,长出一个完整的男人。他望她如同望着一只蝼蚁,神情与几次匹马巡街,擦身而过时没有丝毫区别。
白隐砚试图令他出现别的表情,但她并没有成功,因她不知他会有什么别的表情。
她观望了三四年,与他见了数十面,她习惯于坐在这里,在庞然的消息海中剔出属于他的事,她甚至知道他平日喝什么茶水,穿何种绸缎。
她见过他很多面,认识他很多年,但她始终不了解这个人。
付了茶钱,白隐砚起身往家走。
所以,他到底是何处如此吸引自己。
白隐砚背携着那个询问和很多模棱两可的答案,行走在日复一日间。
人好似只是时光的一个注脚,低头抬头之间,那些读不懂的便已写过去了。白隐砚不断提醒自己,即便有些相遇终究不会碰撞出答案,也不能停止发问,可她仍旧拉不住地向平庸不变渐渐妥协。
她心中怀揣着一个人,站在命脉的十字街头,无法迈进,却也不甘于后退。
而行商则有不同。
迎来送往是不进便退,馆子不得已越做越大,甚至后来,白隐砚常常能在官场上的迎送中见到符柏楠,可她每每选择温驯地垂下头,如任何一个攀仰者一般,谄媚地叫一声大人。
她从不引他注目,也不被他注目。
日子还在流淌。
师父常来信劝说京城落脚于自身不利,劝她远离,有时二三师兄路过京城,落一落脚,也总这样劝。白思缈问,你不杀他,也不恋他,你到底要如何,白隐砚从不正面回答。
她无法回答。
许多个发问也还在继续,轻的重的,可白隐砚无法得出答案,她沉默不言地行走,甚至快要说不清自己是否真的期盼得到答案。
直到她在盛夏的灯节撞见符柏楠。
他穿着身蓼蓝的长布袍,圆领紧袖,发束在脑后,上了很重的妆。他没带跟班,如同每个出行的平民,没人认出他,白隐砚也不知自己为何能认出他。
他看上去如此平常。
他走在前方,白隐砚很远地跟在后方,那抹蓝在拥挤昏暗的人潮中时隐时现,有几个瞬间白隐砚将其他的蓝衫学子认作他,险些跟丢了,可她最终还是跟上去了。
她也不知为何要跟上去。
她有许多不知。
他们隔着极远的距离走出相同的步伐,行了许多个转角,却每次都能继续。人群越来越稀,白隐砚渐渐怀疑他已发现自己,若无其事不过引她上套,片刻便要转而扑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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