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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闭门却轨(第2页)

“清纯、静谧、自然、安逸……”王莽坚毅地背过手去,哂然一笑,道:“老兄是否真的忍心,将其踩踏成泥呢?”王翁便懵懵施上一礼,一脸讪笑道:“家主之意是——”王莽便指点那一行行乱七八糟的辙道,表情渐渐肃穆起来,“若门房再有名刺递进,你就一一驳回吧!”“这是为何?”“公事自当于朝堂众议,这静园之所么——无有私事!三人成党,五人为祸。尝观国家之败亡,未有不起于小人倾君子之一事;而小人之倾君子,未有不托于朋党之一言。”

王翁点头称喏之即,又愁肠百结道:“只是这大府初立,依惯例应广纳贤才,英蕤群聚。若闭门拒客,不显得我曲高和寡、卓乎不群么?”

“个人事小,家国为大哇!”王莽不禁长叹一声。这坚毅的棱角,宽阔的胸襟,也遮掩不住那晦浊的盈眸里,蓄满一池浓浓的忧伤。“成帝以来,为君不仁,朋党作祟,上祸国运,下殃黎民。以致卖官鬻爵,横霸于市;蝇营狗苟,鱼肉百姓。君不见那太子太傅萧望之,巨儒达学,名节并隆,因倡导古不近刑人之义,招致宦官中书令弘恭、仆射石显等人嫉恨,又结党与史、许两姓外戚,联手诋毁天子之师,以致萧公饮鸩自戕为忠烈乎?朋党之虞,始于足下,闭门却扫,海内清平哇!”

家主这一番热血肺腑之言,听得王翁犹醍醐灌顶,佩服得五体投地。待家主与大司徒孔光代王巡狩渭城义陵进度之际,王翁便托灶房的伙计,在静园府外的安门大街旁竖起了一块三尺的牌子,泼墨隶书曰:闭门却轨。

却说那王母拜过何武、公孙禄的居京府邸,就又虔诚地卜了个吉日,便坐辎车向静园疾驰而去。待车驾正欲下得安门大街,就听辇夫轻吁一声,车马骤停。辇夫遂叩窗上告道:“前苑置有横木拦杆,这车马怕是进不去了。”淮阳王母便嘱咐辇夫辎车靠边,自己就曳裙下了华驾。

见那通往静园的小道前边,三五成群围满了人,王母便挤身往里一探,但见一木牌上着墨隶字:闭门却轨。字体虽似春蚓秋蛇般歪七扭八,这滚烫的心,却瞬间凉透了一半儿。不甘心空跑,王母就驻足侧耳倾听……

有一身着直裙蓝衣的男人正拍手叫好:贤德公落魄之时门可罗雀,一朝得志车水马龙。如今这贪官的猪头上不了祭案,蠹役的孝敬也拜错了地方了,哈哈!

这时有一短褐的杂役老翁,用手指向静园门前的上马台,也奄奄感念道:上马难是下马难,恩公踩肩泪涟连。不忍奴役垫脚苦,搬块石头挪府前……唱罢已是泪流满面。一担挑的货郎也随声附和道:瞧瞧这几日,不管你光棍儿不光棍儿,抬腿进去小跑出来,谁也不主贵。倒是有两个遭官家驱赶的叫花子,反被贤德公请进府内,好吃好喝好招待,临走还施给了五铢多钱。是真哩——骗你我就是恁大的鳖孙……

王母此来正失张失智、懵头转向之即,这闲侃之语,倒使自己又有了主张。于是趁人不备忙上了辎车,与身旁的侍吏交待几语,二人便于厢内匆匆互换了衣裳。

俟王翁闻听门环响动便推闼门张望,见一眉清目秀的民妇正抽噎廊前,心中一软欲前去探看,哪知民妇竟“扑通”跪地便施礼阶前,泪流满面道:“恩公救我——”

听民妇之言系淮阳人氏,姓叟名喆,原本在王宫侍执巾栉,婆母于王府养蚕聊以卒岁,新婚夫君又行伍屯骑军中。不料婆母英年早逝,六亲无靠,叟喆便寻夫千里远赴京师。然北军寻夫半月有余却察无音讯,盘缠用尽正欲枫林轻生,又闻听此处为贤德公府,盛名之下特来叩请,哭求王翁权作义父,搭救小女卿卿性命。

可怜王翁无儿无女,皓发皤髯,正不知如何聊度残生。今见叟喆如此羸弱,且哭哭啼啼拜谒足前,便满口答应,喜极而泣道:“人常说好心有好报,我这暮齿鳏寡之人,想吃窟窿儿菜,碰上卖藕哩,苍天有眼掉下个闺女!”王翁赶紧扶起叟喆,老泪纵流道:“人生于世多命苦,世事维艰难由人!走——闺女,咱先进府,等家主回来再作打算……”

于是二人进了内院,王翁一边着伙房起灶,一边引叟喆住进了前苑的偏居。待饭菜上桌,叟喆狼吞虎咽的吃过半晌,便揩嘴试问王翁道:“义父哇,家主赴原上何时归还?”“咸阳原上多至三天,少则两日。”叟喆低头寻思了一番,又迷惑不解道:“贤德公贵为持重大臣,为何府中奴婢寥寥?”王翁一听便一脸傲骄道:“省俭用度,节裕赈民嘛!闺女,你观那三公九卿燕居役使,少则三百,多则上千!再看那一个个寺府衙门,贪吝过甚,买笑追欢……家主的贤德,实百年不遇、千载难寻哪!”

叟喆听后眼圈一红,遂感念落泪道:“贫则见廉,富则见义。有贤德公竭力抚循,一心安民,定会天下大治!叟喆不才,愿为义父、家主执鞭坠镫,结草衔环,以报严君万仞之深恩!”说罢伏地又拜上三拜,张起面时,已涕泗横流…

八百秦川尘飞扬,黄土荡尽英雄。喝茅成剑撒豆兵,天高落日远,义重嵕山轻。渭流弱水三千浪,只取一瓢尽情。千千阙歌万万唱,小字无从寄,痴心向晚晴。

那是去岁斑斓的浅夏,自班婕妤赶赴原上谪守先帝苑,远离那宫闱的尔奸我诈,终是长长地出了口闷气。原上的天穹好蓝呀,如一泡盈盈欲滴的美瞳!与一望无垠的茵茵绿地晕染开去,不知道哪里是天,哪里是地。满眼皆是泛着嫩黄的茸茸地毯。迎着煦日的朝霞,踩着松软的草皮,款款向前,满腔皆是大自然原生的气息,连身畔那清清凉凉的潺潺的溪流,也比不上这欢愉、透心的自由与快意。

自建平二年七月始,以渭城永陵亭部为初陵的先帝苑,野芳发而幽香,佳木秀而繁阴,这便是夫君长眠之地了。

班姬自跨入深宫之内,便由少使受封婕妤,宠冠六宫。成帝见其聪慧博才出口成诗,一度无论游历何处,皆要携其厮磨同行,恩爱缠绵,无以复加。后尤爱不及,夫君又着人打造宽辇,欲与班婕妤出同辇、夜同寝,宠溺无度。班姬便恭谨劝辞道:观古图画,贤君皆有名臣在侧,三代末主乃有嬖妾。今欲同辇,岂不与那三代末世之君累同乎?夫君一时语塞,转而竖指盛赞不已。

其后产子夭折后,成帝微服私过阳阿公主府,见悦歌舞者赵飞燕玲珑可爱,便将飞燕及其女弟赵合德同召宫中。赵氏姊妹舞姿浓艳,妖歌曼妙,文武公卿都啧啧嗟赏,唯有披香博士淖方成尤看不过,便在成帝身后大声唾骂:此祸水也,我大汉火德而兴,灭火必矣!果不其然,燕啄皇孙,致使汉祚于将尽。班婕妤也由此失了皇宠,秋夜守罗帏,孤灯耿不灭,终日凭阑望穿秋水,怨诗千行以泪洗面。

在踽踽独居了两年之后,有一人却坠入了她的眼帘,此人系夫君外舅表弟,人品端正有威严。其受封新都候却不骄不躁,不但与班家来往相善,且与弟弟班稚亲如兄弟;兄长班斿不幸去世,他便以缌麻之礼重行祭拜;班姬屡屡遭赵氏姊妹设计陷害,皆由其仗义直言护她周全。这便是王莽了。

班婕妤本想谪守先帝苑,也算逃出了赵飞燕的魔掌,不料来这陵上方知,这延陵的园令,却是那皇太后赵飞燕的兄长新成侯赵钦。赵钦本因先帝与小妹合德精尽龙床一事,被贬为庶民至辽西郡内,赵飞燕见班姬陷入王邑骗官局内,一边暗嘱天家将其谪守延陵,一边着命赵钦赴任延陵的园令。这赵钦刚刚走马任上,便对班婕妤诸多不敬。貌似是出了那赵氏的魔爪,又陷入这打虎的牢笼了。

入秋乞巧节逢庙日上饭,便有太官、食监一干侍吏,在享殿送上诸多鼎俎馔具等祭祀用物。班婕妤只因出寝稍晚一些,忙随鼓漏之声整理被枕,倒盥水,却一脚不慎跌落阶下,满脸是血。园令赵钦见婕妤迟滞有辱先帝,邪念又起,便命庙监将班娘娘拉去暴室予以观刑。

二恶吏得令如饿虎扑食般架起班姬,路过暴室前那大青石板的场地,便见诸多刑具铺陈了一地。几个最先揪扯出的婕妤的侍女,早已吓得泣不成声。班姬被重重投入暴室,赵钦便命庙监执事,然后扯其立在窗前,胁肩谄笑道:“班娘娘细皮嫩肉的,哪经得起鞭刑之苦?这等小节,就由宫人代劳罢!”

不待班姬张口求情,就听得窗外庙监的厉声呵斥,以及兜头而下的鞭挞声、惨叫声连成一片,间或有恶吏们的嗜血狞笑……班姬忙心疼地伸出手去,使劲握紧那炭黑的窗槛,痛彻心扉地咬牙咒道:“豺狼当道,东风助恶!”圆圆的珠泪遂滚落而下……

赵钦听罢气极生恼,便一把将班姬揪在榻上,又挥手扯开她的交领,露出来肩上那一道笞痕。那笞痕在雪白的肌肤之上异常醒目,若赤练蛇一般逶迤虬结。赵钦一见遂“嘿嘿”笑着,用尖甲沿着那虬结的伤痕一路划下,见班姬痛不欲生的样子尤感兴奋,便冷冷笑着撩起舌尖儿,对着那鞭痕狠狠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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