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手捧热茶、一心烤火的三人,安子言好奇心大起,心道天气既然这么冷,这老少三人外面瞎串个什么劲儿,尤其这老头儿也不想想自己年龄,身体能承受得住么,还有这俩位也跟着瞎胡闹。对了,这位好面熟呀!子言仔细端详,这不就是陆宁之么?他怎么会在这里,并和族叔搅和一起,不怕被人发现么,不过这皮肤是黑多了,人也清瘦许多,又蓄下胡须,怪不得不怕旁人发现。见到子言的目光袭来,其难为情的笑笑,微微点头致意却并未答话,瞧一眼身旁老者后又恢复之前姿势。他们不说话,子言懒得开口,被人生拉硬拽弄回家,心里的气还没地儿撒呢。
貌似身体暖和多了,老者转过头来看向子言,呷着热茶道:“言侄儿呀!什么时候回来的,也不言传一声,族叔好来看你呀!”
“您还是别来,来了准没好事儿!”
“你这小子,怎么向长辈说话的?”
子言扭头发现竟是母亲来了,急忙解释道:“娘,您怎么来了,我这也是实事求是呀!”
“不许无理,有话好好说!”责备完儿子,安母对里正说道:“里正勿怪,小孩子口无遮拦,莫与他一般见识!”
老者讪讪道:“哪里哪里,言侄儿知书达理,刚才不过开开玩笑而已!”
“今日里正前来是为何事,可是寻求帮助来着?”
“唉!不瞒夫人,泽生近来确实焦头烂额,这场雪太大了,不但压塌、压坏不少房屋,而且酷寒的天气冻死、冻伤不少家畜和百姓,而官府告知自上次赈灾之后府库已经告罄,让各地自行处置,您说这不是为难人么?唉!为了乡亲们,吾豁出了这张老脸,四处走访寻求资助,但应着寥寥,整日焦头烂额,您看都上火了!”
“呦呵,您老这么伟大,之前怎么没看出来!”
“言儿不得无礼!此时我也有所耳闻,我们这边的房子,尤其是那些佃农、贫农皆是茅草做屋顶,我那庄子里就有四五户人家屋顶出了问题,之前特意让刘伯送去些许粮食和废旧的棉被、棉褥慰问,唉!这老天爷呀,咋就下个不停呢!”
“谁说不是呀!虽说瑞雪兆丰年好年景,可老百姓日子太苦了,承受不了这样的恩惠。据我查访,已经有许多人因此冻伤,甚至某些村子已经出现冻死人的情况!”
“情况如此严峻!为何我一点儿都不知道呀?”
“你整日埋首故纸堆,怎知民间疾苦?”
想不到娘亲这样说自己,到嘴边的话再也说不出口,吃惊地瞪大眼睛盯着几人辩解道:“我这不是有事儿嘛!”
“既然你泽生族叔来此寻求帮助,作为安家男儿当尽一份力,为娘还有事先回房了,这里你看着办就好。”安母说完转身离开,留下目瞪口呆的儿子。
里正笑嘻嘻地看着身前青年,大倒苦水道:“言侄儿呀!你是读书人,子曰仁者爱人、兼济天下,而今周边百姓受灾无数,咱也不兼济天下,帮帮周围乡党就行,你看…”
“我能说不么?”
“不能,刚才你娘都吩咐了,况且你还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孝子,焉能不听母亲的话呢,是也不是?”
子言翻翻白眼道:“族叔呀,您就不能放过我吗?上次差点儿被你搞死啊!”
“上次是意外,意外!这次肯定不会,乡亲们苦啊,若不是托你的福,上次的抚恤怎会全额给他们,我可听说了,其他地方一同服役的能拿到半成就烧高香了!”
“什么?竟有此事,真是岂有此理!”
老者闻言心知不好,立刻好言相劝:“好啦,好啦!我们一介百姓哪有那个力量去管那个,否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以后你那天做官,到可以过问一二。现在不说这个、不说这个,眼前的事儿要紧!”
子言问道:“眼下情形如何?劳烦族叔告知!”
“我们这个乡呀,一共十三个村子,其中三个村子情况尚好无需理会;四个次之,我已令他们各自组建自救会,相互帮助共度时艰;另外六个虽也有自救会,但整体情况依旧不容乐观,房屋倒塌十之三四,冻死冻伤十之一二,更有因此致病者十之三四,不但缺衣少粮少药,而且待到冰雪融化之时,天寒地冻,死伤的人会更多呀!”
“这么严重?”
“可不是嘛!就这还算好的呢,听说禹河以北一些府县,比这还遭多了!唉,从前朝到现在,国家衰亡兴盛能如何呢?兴,百姓苦;亡,百姓苦。为何苦的总是百姓呀,难道就因为他们好欺负么?!”
空气突然沉默,在座年轻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人能够回答上来,毕竟三人没有这样的经历,在他们的认知中乱世固然离乱痛苦,可盛世应会好许多,毕竟国家强盛、社会安定、政治清明、经济繁荣、生活富足,而今虽有一些贪官污吏、百姓生活困难,但只是一时困难而已,只要朝廷亲贤臣、远小人,施仁政、行德政,除奸佞、扫贪腐,抚百姓、安天下,一切皆可回归正轨。殊不知几十年的发展,国朝的经济基础已然改变,当年太祖建国时章程和宗旨,已被后来者逐渐改造为套在百姓身上的枷锁,有道是物是人非事事休啊,何况道家有言:反者道之动,万事万物的变化不就是这样吗?
老者悲天悯人模样,令子言由衷动容,那枯瘦驼背的身躯一时高大起来,脸上密布的褶子在火光照耀下,熠熠生光,仿佛天神降临。子言尤不自信,揉揉眼睛发现里正还是那个里正,揶揄道:“您老这样子真像是天神降临,准备福洒人间呀!”
“你这小子就会打趣我们这些老人家,想当年某可是受过太祖检阅,跟随高祖出过征,不跟你们这些臭小子一般见识!唉,说这些干嘛,快点儿给我想办法,乡亲们还在受苦受难呢!”
“好好好,都听您的!不过我总得看看实际情况吧,否则如何想对策?”
“就知道你小子要求多!”随即老者放下茶杯,穿上已经烤干的棉鞋道:“走吧,带你去瞧瞧,大才子!”
“这就去呀,还下着雪呢!”
“废话少说,等雪化了,你想走都走不了!”
老者当即拽着子言出了家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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