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
上元节,夜。
沈府。
喜庆的灯笼高高的挂在大门两侧随风摇摆,鞭炮声噼啪作响,小童们在街上转圈呼喊,玩耍的不亦乐乎。片刻,便有家丁匆匆自府院出来,给小童们一人几块儿糖块,要他们到别处玩耍,莫要惊扰了府里的‘小贵人’。
几名丫环进出于北院儿的主家儿房间。每每出来,手里头不是端着满是血污的铜盆就是沾了血迹的布条。几番忙碌,丫环们的额间均有细微的热汗沁出。直到端出来的热水没了太多血污,丫环们才得以解脱,纷纷坐在走廊的栏杆上小歇片刻。
有婴孩儿的啼哭声自主家儿的睡房传来,听得等在外头的沈家老爷心头一喜,便要进屋瞧瞧生的是男是女。待他行至门口,立马被刚从屋里出来的长他十多岁的沈管家拦住,半推着他远离睡房,道:“老爷不可进,女人分娩的屋里晦气重,今个儿又是上元节,您怎么着也得等到明天才能进去探望夫人和小少爷。”
“小少爷?这么说,夫人为我生了一个儿子?”闻言,沈老爷不禁大喜,又因着今日是上元佳节,他索性叫来为夫人分娩而忙碌的丫环们,一人分了二十两纹银。又回头把一张百两的银票交给管家,道:“待会儿你把这银票交予段婶,辛苦她为夫人接生,以后小少爷还得麻烦她多照顾着。今日沈家喜迎子嗣,我这就去安排明日的喜宴。哎?我记得苏大人家是今早喜得千金吧?苏大人与我沈家一向交好,此番夫人为我沈家添丁,倒不如就着这巧合和苏大人家的千金订门儿娃娃亲,他日我沈家在苏州也能久得官家照应。”
“老爷说的极是,那我这就进屋儿把银票交给段婶儿。”拿着银票,沈管家悄声把屋门打开,又谨慎的把门锁好,生怕外头有人突然进来发现了什么。他轻手轻脚的走到床边儿,把银票交给一旁的婶娘。不待他开口,床上的人便以虚弱的声音询问:“老爷可是回去了?”
“夫人,老爷一听说夫人为他生了个儿子,当即要准备明日的喜宴。他还说,要和苏大人家的千金订娃娃亲,让两家结成亲家。”沈管家低头瞧了眼襁褓里的婴孩儿,终是犹豫着开了口:“夫人,您。。。”
沈夫人是何其聪明之人,光是瞧着沈管家的欲言又止,便猜到他想问的问题。轻叹着摇了摇头,沈夫人示意段婶儿将她扶坐到床头,并抱起尚且沾有血迹的婴孩儿,道:“你们跟在老爷身边这么久,不会不知道老爷重男轻女。我不想老爷因着我此胎生的是女儿而再纳一房妾侍,也不想这孩子长大后与我一般,终要嫁入夫家,过着有苦说不得的日子。”
“夫人对老爷。。。可是仍有怨意?”段婶儿和沈管家都是打小儿瞧着沈夫人长大的,这当中发生了什么事儿,他们二人最是清楚。
沈家家财千万,却并非起源沈老爷,而是因着夫人的家世,飞黄腾达。沈夫人自小性子高傲,又逢家中经商,便想接替父亲的产业,将它们发展起来。怎奈沈夫人的父亲同样重男轻女,非但没有把生意交由沈夫人打理,更是为她招了个上门儿女婿,要他接管全部的生意。虽说沈老爷是个生意奇才,但他终是抢了原为沈夫人的一切。也因着这点,沈夫人一直都怨着她的父亲,还有沈家老爷。如今她千叮万嘱隐瞒婴孩儿的性别,怕是不但因为沈老爷重男轻女吧?
“怨,如何不怨?可怨了又能怎样?老爷待我不薄,我总不能因着私心做出那等违逆之举。如今有了这孩子,我却当真不愿她像我这般。我想,待她成年,老爷定会将家业全数交由她去打理。如此,也算是完成我当年的一点遗憾。”
“夫人,她终究是个女娃儿,你要她扮成男孩儿,岂不是会。。。毁了她吗?”段婶儿疼惜的望着熟睡的婴孩儿,才多大的孩子,便要她隐去自己的真正性别?以后,若是有了心仪之人,那岂不是。。。唉,夫人这么做,对这孩子实在不公。
“毁?要怪,就只能怪她是我的孩子。将来,沈家的家业还需靠她发展起来,苏州大户可不够!我要这孩子,将沈家的家业扩大到全国才是。”沈夫人扒开襁褓,露出婴儿皱皱巴巴的脖颈,叹惋道:“我是毁了这孩子的姻缘,但姻缘原为天注定,并非我能毁掉的。我对她不起,却能让她继承沈家的家业。情,不过是私心带来的孽债,我不想这孩子为情所困。想来,老爷并没有给她取名,那便由我取来吧。”
“沈绝心,心儿。”
第一章 嫁衣
喜红灯笼,龙凤蜡烛。
干枣桂圆,铺红绣床。
新嫁娘穿戴着凤冠霞帔安静的坐于床边,只等着新郎官儿迎宾完毕,前来揭开她的盖头,与她饮下交杯之酒,从此冠夫姓氏,做他的良人,相夫教子。仓促的脚步声由屋外传来,新嫁娘的双手紧贴在腿间,眼角一滴热泪滑落衣襟,终是浸湿喜红的绸缎,再叹息却是遗憾,不由选择。
房门被人粗鲁的推开,随即灌进一阵冷风,伴着卷起的尘土潜入新房。来人穿着一身沾了酒气的锦衫,束起的发髻稍显散乱,连那垂搭在胸前的鬓发也已被风吹的零散。“若雪姐。”来人唐突的拉住新嫁娘的手,消瘦的脸庞有未干的泪痕,“与我走,莫要做他的新娘,随我离开这里可好?”
“心儿?!为何你会出现在这里?”盖头终是被掀起,却并非由新郎官儿亲手揭开。新嫁娘泪眼婆裟的望着来人,起身撒开那人的手,却又慌忙将房门关好,免得被他人瞧见此情此景。“我不能与你走,我已经在双亲的见证下与他拜堂,自此便是他的娘子。心儿,你快走吧,莫要被他人当成捣乱之人。”新嫁娘背对着来人,眼底挥之不去的,是那人形似桃花的双眸,看她的时候,总是柔情;瞧着别处的时候,却是迷离。
“若雪姐!”来人固执的再握住新嫁娘的手,从怀中取出一块儿略有瑕疵的白玉,心内尽是酸胀,“你莫不是忘了,我俩曾在城郊的竹林交换信物,此生你便只做我的新娘。这些,你都忘了吗?若雪姐,与我走,与我走!”
“心儿,你若是男子,我当嫁你。可你。。。心儿,假凤虚凰之事,我做不来。这块玉佩,便当作我送你的姐妹之礼。自古婚事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乃新科状元,能成为他的新娘,是我的福分。后日,我便要随他移居京城,我们。。。这便罢了吧。”
“若雪姐当真对我无情吗?但因着我这女子的身份,便拒绝了你我的亲事,如今却草草的嫁做他人的新娘。心儿对你之情意,若雪姐当真不知吗?我俩既然已经交换了信物,彼此又怎会无情?既是有情,哪里算是假凤虚凰?若雪姐,嫁我,做我的新娘,沈绝心发誓,此生此世,定会待你如一,不予改变。”来人将新嫁娘搂在怀里,掌心覆住她的长发,千言万语,都敌不过仓促得来的温存。
熟悉的拥抱,熟悉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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