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允德动作一顿,似乎有些犹豫。
戚翠娥意识到田允德心软,结结巴巴道:“都、都走到这一步了,你又在发什么疯,别说这孩子已经记事了,就是不记事,这周围谁不认识宝娇?把这孩子带在身边,任谁都会知道是我们害的彭家。你、你快点动手吧,我、我害怕。”
田允德最终还是撇下彭玉桂,起身朝戚翠娥的方向走去,彭玉桂意识到田允德要做什么,害怕得浑身抽动,试图抱住田允德的一只脚,却被他轻易地挣开。
宝娇的哭声变近了,田允德抱她走了过来。
她哀哀哭着:“阿兄……阿兄……”
彭玉桂惶骇到要呕吐,哪怕即刻死亡,也不会比这一刻更让人绝望,他如一条濒死的鱼在甲板上徒劳地翻动,只求田允德和戚翠娥还有最后一点良知。
“姨母……”
宝娇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哭声越发尖利:“阿兄!”
彭玉桂使出浑身解数,只恨稍一动弹,嗓子里就涌出一股浓重的血腥气,一个伤重垂危之人,身体又岂受意识控制,等他好不容易挪到田允德的脚边:“求求你,放过……”
没等他把话说完,扑通一声,宝娇稚嫩的哭声戛然而止。
额头扑来一片凉雾,那是溅起来的水花。
彭玉桂耳边一静,心口仿佛插入一把利刃,五脏六腑一瞬间被搅碎了,他彻底陷入了癫狂中。
他大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咕噜噜的声响,每呼吸一下,身体就痛得哆嗦一下,他无声地嚎哭,拼了命朝船沿爬去。
宝娇才五岁啊,他在心里喊叫:老天爷,求求你开开眼,求求你给我一条活路,把我的命拿去,只要她活下来。
田允德似乎没想到彭玉桂会一下子爆发出那样的力量,赶忙从后面追上来,不等他在彭玉桂后脑勺再补上致命的一下,彭玉桂就大头朝下栽入了河中。
等到彭玉桂恢复意识,发现自己正躺在陌生的河岸边,头顶星斗灿然,耳畔是此起彼伏的水浪声,夜风清凉,送来一声声幽远的梵音,隔着水岸,隐约可见远处月色下矗立的群山。
他轻轻抽动身体,立刻引发剧烈的头痛。
难道自己没死?他试着辨认自己在何处,鼻梁和后脑勺钻心地痛,躯干却是麻木的,勉强挪动一下,才发现左边臂弯里有个东西。
他梗着脖子往下看,借着满地星光,发现那是一个黑圆的湿漉漉的脑袋。
他的心直往下沉,吃力地翻了个身,才发现那是妹妹宝娇,他的手臂已经毫无知觉了,却仍死死抱着宝娇。宝娇的身体早就僵硬了,小小的身体,蜷缩在他臂弯里,脸庞是那样安静,俨然往日在阿娘怀里恬睡的模样。
彭玉桂的嘴唇开始颤抖,搂紧妹妹冰凉的身体,撕心裂肺地哭了起来。
***
彭玉桂再次醒来已是半月后,身受重伤,险些死去,是附近山上一座佛寺的小沙弥救了他。
佛寺只有两个和尚,老和尚慈悲为怀,不单收留了彭玉桂,还安葬了小宝娇的尸首。
两个和尚禀性纯良,因为疑心彭玉桂正被仇家追杀,并未向人说起过他的下落,彭玉桂足足养了一个月才能下床,除了头上的伤,鼻梁骨也折断了。
养病期间,他断断续续听到了那桩骇人听闻的灭门惨案。
田氏夫妇侥幸逃脱,自家财帛被洗劫一空,彭书生两口子死得太惨,彭家兄妹也绝无生还的可能。
县衙势利昏庸,见遭殃的不过是一家庶民,本就不甚上心,查了一月没结果,便宣称彭家人是被作乱的流民所害,草草结案了。
彭玉桂麻木地听着,心知即便自己去官府喊冤,对方也不过是敷衍塞责,田氏夫妇已逃离越州,官府绝不会再大费周章派人到外地追捕,况且人海茫茫,只要田氏夫妇改头换面,也许永远不会有落网的那一日。
彭玉桂等不起,他要亲手斩杀这对畜牲。他怕泄露自己的下落,求老和尚和小沙弥替他保守秘密,两人体谅他的难处,一口答应了。
离开佛寺的那一日,彭玉桂在妹妹的坟穴前哑然伫立了许久,拿出自己在庙里做的拨浪鼓,弯腰插到妹妹的坟茔前。
痛哭一场之后,他把那座小小孤坟留在青山翠谷之中,一步三回头地下了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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