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她一口气徘徊在幽冥与阳世之间,一脚踏进了地狱而一脚尚在人间的时候……”
“她看着你们这一对父子。”
“忽然间就心如死灰,于是业火从灰烬中烧起——”
“凤凰蛊,有起死回生之功效。”
薛情唇角掠过一闪而逝的诡秘微笑,她看着神色已见冰冷的傅听欢,悠悠道:
“什么是情?什么是爱?不过天下第一的谎言。”
“那几年的日子,简直人鬼不如,你是不是也这样想的?”
“你是他的儿子,所以毫不犹豫地抛弃了我;你是我的儿子,所以注定被男人、被女人,被任何一个你忘乎所以爱上的人,毫不犹豫地弃如敝履……”
这么些年的独自打拼,傅听欢早已练就了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能力。
所以当年被龙王重伤垂死,傅听欢尚能一笑一叹。
所以现在哪怕真有一柄利剑刺入他的心口,在他不能防备的胸腔里肆意搅动,将他的整个心脏刺穿切碎剁烂搅得血肉模糊——
他也能够恍若无事地问:“母亲要说的就只有这些?”
“当然不。”薛情同样恍若无事,就像她根本只是在同自己久别重逢的儿子谈天说地,倾诉离情那样,“你和萧破天在一起,当然知道孤鸿剑一事乃弥天大谎。”
傅听欢目光微微一闪。
“孤鸿剑乃红骨萧,是当日天独赠与青梅竹马之物……”她说到这里,目光一垂,落在了傅听欢腰际的一款白玉箫上,“现在就在你身上。”
孤鸿剑乃红骨萧之事,江湖中或有许多人得知。
但红骨萧已由萧见深赠给傅听欢之事,见到的都不知道,知道的都没见到,因此天知地知,唯有萧见深傅听欢二人知。
傅听欢此时恍然大悟:“那日你是去找萧——破天的。”
“不错。”当薛情收起了笑容之时,她有多美,就有多冷,“我为何要找一个在我还没有咽气之时就扭头而走如被鬼追的儿子?”
“我本是要去见萧破天的,没想到见着了你。”
“我本拟不再见你,不想红骨萧竟在你身上。”
傅听欢看着自己母亲。
他此时也有了些许恍惚。
那些过去的记忆和现在的真实纠缠在一起,难舍难分,曲曲卷卷,宛如乱麻。
躺在病床上的母亲,只会呆滞地重复着“他为何不来?他为何负我?”,面容枯槁,形销骨立。只余那最后一口气吊着,活着,与死了,究竟有何区别?
而站在他面前的母亲,娓娓诉说着恶毒的句子与将要来临的阴谋,端华雍容,风姿绰约。她此时已经神魂完足精气湛然——她还活着,活出了另外一个他曾经期待,却不曾认识的模样。
简直就像头尾截然不同的两人。
但一个人既然已魂入幽冥而游荡,再回来时,总也要做一些截然相反的改变的。
是过去的好,还是现在的好?
是虽痴痴念念却尚且爱着他的母亲好,还是已冷心冷肺无情无义的释天圣女好?
傅听欢这时方才意识到。
他小时候曾经在无数个夜晚想象而期待的事情真的可以实现。
但梦想与现实,总有无可跨越的鸿沟。
但亦……无所谓了。
他不再是不能保全自己的孩子,他不再需要那些……代表着世间一切的父亲与母亲了。
辜负人总比被人辜负好。
伤害人总比被人伤害好。
如果当一个女人的丈夫、儿子,全都靠不住的时候,她总要能靠得住她自己。
傅听欢低头掸了一下衣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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