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么可能忘了锁车呢?他那么爱他的车。晚江一整天都在想瀚夫瑞的反常。仁仁有两个女同学来串门,把食品和饮料全拿到她卧室去吃喝。她们把门关得严严实实,里面传出闷闷的摇滚。午饭之后,仁仁跑到地下室,向苏借卡美哈米亚和黑猫李白。之后仁仁卧室的门又紧闭了。其间有三个电话是打给仁仁的,瀚夫瑞去敲女孩的门,仁仁说她不接电话。瀚夫瑞叫晚江进去看看,女孩们是否在吸毒。
晚江端了一盆水果沙拉,敲开门,见三个女孩全疯得一头汗。黑猫在一个白种女孩怀里熟睡,仁仁和另一个亚洲女孩在哄鹦鹉开口。白种女孩眼珠上戴了紫色隐形眼镜,仁仁和另一个亚洲女孩以同样方法把眼珠变成了绿色。她们每人都涂了发黑的唇膏。女孩们一副公开的不欢迎姿态对晚江道了谢。
晚江退出来,发现瀚夫瑞在楼梯口站着,脸色很难看。他问晚江是否发现了疑点,比如空气中的大麻气味。晚江告诉他,女孩们不过是涂涂唇膏,改了改眼睛颜色。瀚夫瑞冷冷一笑,说那都是幌子,女孩们躲在浴室里吸大麻。这时从仁仁卧室突然传出警车的长啸,凄厉之极。瀚夫瑞快步走过去,使劲敲门。里面笑声哗然而起。瀚夫瑞叫起来:“仁仁。给我开门。”笑声越发地响,警车也鸣叫得越发凄厉。瀚夫瑞绅士也不做了,猛力推开门,见三个女孩躺在地上大笑,鹦鹉微仰起头,“唔─唔”长鸣。黑猫李白半睁眼,露出两道金黄色目光。
晚江不由得也笑起来。这只鸟的前主人住在居民区,那警车频繁过往,它便学会了模仿警笛声。
瀚夫瑞有些下不了台。他愣怔一会,对仁仁说:“请同学们回家吧。”
仁仁一下子止住笑,问道:“为什么?”
“不早了,Party可以结束了。”
仁仁望着老继父,又说:“才六点钟啊。”
瀚夫瑞说:“可以结束了。”
“为什么?”女孩从绿色隐形镜片后面看着微微发绿的瀚夫瑞,“我们又没惹谁。”
瀚夫瑞和仁仁的对话使两个做客的女孩两面转脸。她们不懂他们的中文,却大致明白两人开始了争执。“尝一尝大麻是可以的,但不可以过份。换了我,我不会把抽大麻看成很酷。我也不会用我的屋招待别人抽大麻。”
仁仁说:“我没有在我屋里招待她们抽大麻。”
“我更不会请她们在浴室里抽大麻。”
仁仁要激烈反驳,却突然丧失了兴致。她用英文低声说:“得了,爱说什么说什么吧。”
瀚夫瑞给她这句话深深刺痛。他知道天下少女都爱刺痛人,但这记刺痛来自仁仁,他还是有点意外。瀚夫瑞很快克制了自己,替女孩们掩上门,终究没有失体面,退场退得十分尊严。晚江想,他这生打输的官司不多,即便输,也是这样板眼不乱,威风不减。
从关闭的门内又传出鹦鹉学舌的警笛声。却没有笑声了。人来疯的鹦鹉感到无趣了,叫到半截停了下来。不久,女孩们的母亲开车来接走了她们。
吃晚饭时,瀚夫瑞很平静,也很沉默。仁仁不时偷看他一眼。开始她还不动声色,脸色雪白,女烈士般的坚贞。渐渐地,她发现瀚夫瑞的平静是真心的,不是为跟她斗气而装出来的。女孩挺不住了,在晚餐结束时说:“对不起,我说了谎。”
瀚夫瑞说:“这我理解。”他喝了一口加冰块的矿泉水。“换了我,我也会撒谎。撒谎是因为心里的是非还很清楚,对不对?”
仁仁看着他,不吭声。
“撒谎就证明一个人对自己的所为有所害羞。”瀚夫瑞说,“换了我,我也会硬说自己没抽大麻。”
晚江正收拾碗碟,见苏从地下室上来了。她端着一个盘子,里面搁一块血淋淋的牛肉。她拉开微波炉的门,动作几乎无声。然后微波炉里微弱的灯亮了,照在作响的牛肉上,血冒起丰富的泡沫。粉红色泡沫溢出盘子,流淌在玻璃转盘上。几分钟后,苏的晚餐已就绪。她一向把盐和胡椒往肉上一撒,就开吃。刀叉起落,盘中一片血肉模糊苏也嚼得香,咽得顺畅。晚江见她骑坐在酒吧高凳上,脸还是昨天洗的,枯黄的头发遮去一半五官。苏隔着玻璃门听瀚夫瑞和仁仁对话。同时切下一块看去仍鲜活的牛肉搁进嘴里。她咀嚼得十分文雅,还有瀚夫瑞栽培的闺秀残余。她的刀叉也是雅静地动,闪出瀚夫瑞的理想。晚江从她身边走过,看见灯光在她面颊上勾了一层浮影,很淡的金色。那是苏过长的鬓角,也可以说,苏是暗暗生着络腮胡的女子,只是那髯须颜色浅淡,得一定的灯光角度才使它显现,苏很少接受邀请参加家庭晚餐,她想什么时候晚餐就什么时候晚餐,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厨房一股稠酽的血腥。瀚夫瑞一时想不起这股气味是怎么回事,便在心里蹊跷一会儿。这时他一眼看见,正要溜出厨房后门的苏。她打算从后院楼梯进入地下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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