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现,弄得各部头人以及巴依、伯克,个个惊惶万状,人人惴惧不安。
于是,各部头人为对付半天云,又彼此捐弃仇怨,结成一气,合力追剿,必欲将马贼赶尽杀绝,方才甘心。昌吉、乌苏一带的牧民百姓,听说半天云又回到了西疆,莫不拍手称庆,都好似自己手里握了根打狼棍,胆量也壮了起来,经常和头人官家作对。不料近几月来,从迪化至乌苏的道上,却常常出现一伙马贼,打着半天云的旗号拦劫商贩脚夫,甚至还干出奸淫烧杀的勾当来了,弄得人心惶惶,怨声载道,竟使这条道上变得路断人稀,不但冷落了乌苏,也断了许多人的生路。
掌柜娘谈着谈着,突然瞅着玉娇龙问道:“你这么年轻,生得又这么标致,怎敢一人上路?你就不怕碰上那些马贼?”
玉娇龙:“我本有几人同行,他们都到城外朋友家借住去了。”
掌柜娘:“几个人有什么用!你还是小心为好。而今这乌苏已非往昔了。”
玉娇龙:“你以为那些拦劫旅客的事真是半天云那帮马贼干的?”
掌柜娘,“管他谁干的?反正面今官家、巴依和马贼都差不多,谁还分得清楚!”
二人又闲聊几句,掌柜娘便收拾碗筷出房去了。
玉娇龙奶过雪瓶,在灯下和她逗玩一会,感到有些困倦,便带着孩子上床睡去。
第二天一早,玉娇龙吃过早饭,换了一身普通装束,想带着雪瓶。到她曾住过八年的帅府门前去看看。不知何故,她刚走到客店门口却又犹豫起来,总感步怯心悸。她只感自己对那门前的石狮,石阶,以至石墙上嵌着的那些拴马的铁环,都是那么熟悉,它们也一定都能认识出她吧。尽管玉娇龙明知它们不会说话,但险恶的处境和事关一门的祸福,使她防微之思已到了违反常情的境地。
玉娇龙停步客店门前,只远远向帅府那边望去,见整座府第雄踞城东,巍然屹立,仍是那样威严肃穆,仍显得气概非凡。帅府大门紧闭,门前石阶洁洁净净,毫无一点草粪污迹,看得出玉帅虽也离去、元戎余威尚存,直到如今,乌苏的平民百姓仍然不敢。
到那门前去闲坐闲玩。这一情景。使玉娇龙不由感到一阵欣慰。
突然间,她看到帅府墙们侧的那扇耳门打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个军校模样的人来,那人年约三十来岁,中等身材,相貌也平常,他一边吹着口哨,一边摇大摆地向这边走来。玉娇龙不愿和他照面,不等他走近,便转身回到上房去了。一会儿,掌柜娘送茶来到房里,又和她闲聊起来。玉娇龙趁机说道:“那边有座很大的府第,听说是玉帅回京留下的,不知里面住了一些什么人?”
掌柜娘:“玉帅虽然走了,可他威名尚在,肖游击派人给他守护得好好的,府前府后连牲口都不准过,谁还敢进府里去!”
玉娇龙:“守护在府里的是些什么样人?”
掌柜娘:“呼图壁巡检所的巡检金大人,带着十来名巡逻兵丁驻在府门内侧的那排耳房里。”
玉娇龙不悦地:“一个小小的巡检,也配称大人?!”
掌柜娘:“你别小看巡检这个官,听说也是朝廷派任的。况他又是肖游击的亲信,负责这乌苏一带巡防,谁敢正眼看他。”
玉娇龙嘴边掠过一丝轻蔑的笑容,不吭声了。
掌柜娘又说道:“不过,话又说回来,别看他在老百姓们面前多威风,可在那座空空的玉帅府面前,也只不过是条看家狗罢了。听说他虽住在帅府里,却连大门不敢开,二门也不准进的。”
玉娇龙心里隐隐的不快一下消失了,只感到一种莫名的满足。她再也抑制不住自己对旧地的向往和系恋,一心想到城外过去驰马的草原上去重游一番。于是,她借口出城看看亲戚,将雪瓶托付给掌柜娘,骑上大黑马,便出城向草原驰去。
夏天的草原神奇极了,看不到草,却只看到一片花地。近看是五颜六色,远看仍是碧绿连天。玉娇龙纵马飞奔,鬓发在暖风中飘拂,一阵阵沁人胸怀的是她所熟悉的草原的芳香。她好似又回到了旧时情境,在马上左顾右盼,想辨识当年她初次见到哈里木与大红马,初次会到罗小虎的地方。可平阔无际的草原,到处都是一片绿茵,何曾留下一点可供辨认的标志。往事历历,如在目前,又似已经遥远。
玉娇龙直到兴尽方才转马回城。当她正在客店门前下马时,忽然感到有人对她投来一束奇特的眼光。她不觉一怔,忙抬头望去,见对面街沿上站着金巡检,张着一双惊诧的眼睛,正紧紧地盯着她。玉娇龙已从他那惊诧的眼神里感到了一种不祥的征兆,但她仍定下神来,站在门前,不忙不迫地拂去身上的尘沙,然后才从容跨进店去。
玉娇龙回到房里,正在暗暗不安时,忽从窗格里瞥见那位金巡检也随后进店来了。
玉娇龙立即警觉起来,暗暗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只见他将店家唤到跟前,向他询问着,店家也毕恭毕敬地应对着。只因相距太远,他二人的谈话,玉娇龙一句也无法听清。二人谈了一会,金巡检又在店里遭了一遍,方才离去。
天黑后,玉娇龙趁掌柜娘送夜饭进房来时,试探着说道:“午间我从城外回店来时,在门口碰见一位好似在军官里当差模样的人,闪着一双贼眼紧盯着我,真叫人生气。”
掌柜娘像猛然想起什么似的,一拍手,说道:“对啦,一定就是那个金巡检。听我那当家的说,他还进店查问过你来。”
玉娇龙吃了一惊,问道:“查问什么?”
掌柜娘:“问你是否丛京城来,还说你很像他曾见过的一个什么人来。”
玉娇龙:“那个金巡检是京城人?掌柜娘:”昌吉人。四年多前才到乌苏来的。他原是肖游击部下的一个小头目,不久前才升的巡检。“玉娇龙带愠地说道:”我从未去过京城,也未来过西疆,此人多是轻薄之徒,休去听他胡说。“她话虽如此说,可心里却已经明白了,肖准曾被他父亲任为乌苏门千总,当时她常常骑马出城,全巡检定曾见过她的。因此午间在店门前偶然相遇时,他眼里才会露出那种惊诧的神情。他虽不敢认定自己就是当年的玉小姐,但总是已起了疑心,这也就隐下了后患。突然间,她好似置身于危崖之下。她深悔自己行为失慎,深咎自己思虑不周。
玉娇龙草草吃完饭,等掌柜娘收拾好碗筷出房去了,她才又独坐灯下,对自己的一言一行进行反省,有无疏忽之举,有无漏失之处,她想起日间骑马过市,也曾引来许多惊羡的口光,在店里亦察觉有人在背后窃窃私语。是在议论自己的品貌,还是被他们看出了什么破绽?玉娇龙越想越感不安,觉得这里决非自己久留之地。她决定明日一早便离开乌苏,从此不再进入这座古城。她主意一定,心里虽然略感轻松了些,但一种离乡背井的愁绪却又添上她的心头,这毕竟是她居住过八年的地方!她迢迢万里,舍命来奔,冒死来投,只说能从这个自己日夜思念的古城里,得到一些护佑和慰藉,没想到竞落得连短暂的养息之机都不可得。玉娇龙这才真正感到自己的命薄,不觉悲从中来。她埋头看看雪瓶,雪瓶早已无忧无愁地熟睡过去。她带着一种被迫出走的心情,不禁又对那座长期庇护过自己的帅府深深地恋念起来。
府里的一廊一柱,一厅一室,她都是那样的熟悉,那样神驰。如今,自己又回到了乌苏,而且就住在它的近旁,哪能不回去看看它呢!何不趁这夜深人静前去最后探望一番!于是,她忙将雪瓶放到床上,吹熄灯,轻轻走出房来,绕到后院,跳过墙,很快便来到帅府后园墙外。她跃上墙头,乘着淡淡的月光向园里看去,只见那一株株白杨怪柳,长得更加粗壮茂郁,把整个后园蔽荫得隐隐幽幽。那里正是她幼年逐蝶、妙龄习武的地方。玉娇龙怀着兴奋的心情,一跃下墙,踏着青苔投入林去。林中那片空地依然如此,只是腐草沾衣,荒草没径。玉娇龙伫立片刻,想起当年高老师的谆谆教诲,感恩和内疚之情又不禁一齐涌上心来,虽然夜色幽暗,她也不觉低下头去。
玉娇龙穿过花园,来到后院,当年她和父母就在这里居住。
过去是华堂锦设、珠帘垂幕,而今却是蝙蝠蛛丝,恍如墓穴。她正触景伤情,怆然欲涕间,忽见庭前屏风侧畔,隐隐有灯光照闪。
玉娇龙蓦然一惊,她忙闪身墙角,循着灯光看去,见前厅西厢房窗门半开着,灯光正是从那里射出来的。玉娇龙不觉又吃惊又纳闷,心想,那间厢房原是高先生居住的地方,何人竟敢潜入帅府,窃踞到这里来了?!她隐身贴壁,闪身过去举目往窗内一看,见房里早年高先生睡过的那张床上,铺放着一张破旧的芦席和一床破旧的被盖,墙壁上挂着一只装盛什物的皮囊,床下还摆着一双芒鞋,此外就别无它物了。从房里陈放的用具来看,窃踞在这房里的人,无疑是个孤苦的穷汉。但这又是个什么样的人呢?此刻他又到何处去了?玉娇龙怀着强烈的好奇心,一心要探出个究竟。于是,她又凝神注目向房内四角仔细搜去,只见房里仍然是空荡荡的。玉娇龙收回眼来,正想抽开身去,恰在这时,就在她眼皮底下那张靠窗的桌上,有一件东西突然映入她眼里,竞把她惊得一缩,差点叫出声来:那竟是一根又粗又沉、烟嘴顶端有如锐矛般的烟杆!这是沈班头常拄在手里瘸来瘸去的手杖。两天前,玉娇龙已从艾弥尔的谈话中疑及沈班头到了乌苏,如今更证明了她所疑有据。只是他来西疆究竟意欲何为?此刻他又躲到哪儿去了?一种诡秘之感袭上心来,整座帅府也立即变得阴森森的。
玉娇龙赶忙离开西厢,她不甘退缩,屏息隐体,在前厅四处搜寻一遍,仍不见沈班头的踪影。她突然发现通向外坝的侧门是虚掩着的,便忙闪到门边,从缝隙里往外坝一看,月光下照映出一排整齐的耳房,那原是专供守卫帅府的校尉所住,而今听说金巡检和他带领的十个巡逻都是住在那里。耳房里并未透出灯光,说明那班巡逻早已入睡。玉娇龙站了一会,正想抽身离去,忽见排头那间耳房里闪过一道亮光,随着又见一条黑影从门里窜了出来,站在门前向四处探望一番,便一瘸一瘸地沿着石阶飞快向侧门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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