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七年,我第一次来中国出差,自此,上海不知多少回成了我的目的地。这座城市几十年来的变化,我都看在眼里,为之惊叹不已。近几年,上海的变化尤为神速,随着旧貌日益被新颜取代,记忆中的上海也日益远去,于是,我萌生了探索上海历史的念头。然而,虽然在中国经商十八年,接着又以中国为背景写了十五年的小说,但是,我此前从来不曾想过写一本有关老上海的小说,因为这个主题已经被讲述了无数次,它几乎成为了一种文体类别,有着固定的情景模式。
然而,一次,我偶然地读到了一本美国黑人音乐家的自传。上世纪三十年代,他应聘从美国前往上海,在那个东方城市的夜总会里演奏爵士乐。就在读完这本自传的那一刻,我想,我要写一本小说,关于上海的小说……这些与他同时期的音乐家来到上海后,获得了在美国所无法拥有的自由、尊重和机遇,于是,这些黑人音乐家在上海如鱼得水。而同时,他们也为上海的舞厅夜总会注入了一种新的声音,那就是爵士乐。一时间,年轻的爵士乐风靡上海滩。这种音乐,大量使用切分音,音符跳跃冲撞,混合了忧郁的蓝调。这种音乐,带着一点点危险,又带着一点点新奇,听着这种音乐,人们不由自主地会跳起舞来。这种音乐,即兴表演是它的独特之处,即使整支乐曲节奏紧凑,但依然留出了展示个人魅力的空间,每位乐手都可以来上一段独奏。在独奏中,他们可以随意发挥,所以往往给听众们带来惊喜。而对于乐手们来说,那是在舞台上的一次次探索,有一些冒险,又收获一份满足。
正是这种音乐,这种爵士乐,它所带有的隐喻,成为促使我撰写这本关于上海的小说的主要契机。上海就是这样的一座城市,她总有蓬勃的生命力,跳跃前行,左右顾盼,随性不羁。她接受新潮,创造摩登,她和爵士乐是那么合拍,有着天然的融洽。上海拥有爵士乐的气质,爵士乐表达了上海。
然而,在她的爵士乐时代,上海这座城市不仅散发出无尽的魅力,也蒙受了难言的痛楚。跨越于本书的那些日子,从一九三六年到一九四一年,降临于这座城市的,是战争,是勇气,是混乱,是危险,也是难以取舍的选择。那些年里,上海经历了太多,它是中国面对世界的窗口,它立于时代转折的节点。风云变幻,时局跌宕,它自然而然地成了众多小说的背景,情节的曲折变化超出了作家的想象。这本小说就是基于那个时代的真实故事,书中发生的一切,几乎都在现实中发生过。而且,除了四位主人公之外,书中出现的其他人物都是真实的,对他们的描写,也尽量贴近本相。在原版的后记中,还有对他们之后生活状况的简略交代。
本书用部分的篇幅,描写了一个刻在犹太人记忆中的上海。当年饱受纳粹迫害,几乎被全世界抛弃的犹太人,在上海找到了避风港。做前期研究时,我搜集了大量相关资料,而当时驻维也纳的总领事何凤山的义举,更是深深地感动了我。两万多名犹太人在最无助的时候,惊恐地涌向上海,免遭杀身之祸,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他的努力。更让我感到吃惊的是,我还了解到,当时国民党高官孔祥熙和孙科竟然力排众议,推出了一项在云南安置十万犹太人的计划。虽然这个计划最终还是流产了,但是,在内外交困的时代,中国出了这么一批人道主义义士,令人为之动容。本书中文版的出版,让这些尘封的往事公之于众,以文学的形式展示给中国的读者,这是我的心愿,为此我深深感恩。
在此,要特别感谢本书的译者余彬女士,作为一位专业的译者,对这本书,她所做的却不仅仅是语言上的切换。在翻译过程中,她和我不断交流,对书中的细节展开讨论,通过她的诠译,人物形象更加清晰,情感的交融更为自然而真实,时代感也更加鲜明。她常住上海,热爱上海,计划以走遍上海城区一千一百余条马路的方式,去探索感悟城市的前世今生。她的译笔,让上海美丽呈现,用语调,用情感,用不经意的细节。感谢她,让这本小说变得更好,我欠了她一份情。
尼克。莫尼斯
二零一五年六月于洛杉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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