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手!”史朝义在他身后,冰冷吐字。
李系突然镇定,也不回头,只专注视我瞳中映影。
“放手!”史朝义再喝,那握手松去,那长刀撤去。 “越王殿下,问你讨件信物!”史朝义揽我向后,一手张到他面前。
李系凤目瞟他易容面孔,啪地甩袖,一支紫金鱼袋随袖掷出,翻滚脚下。我拾起,摸出袋中物什,是只金质鱼形符契,两寸长一寸宽,分左右两半,中有“同”字形榫卯相契合。“是……你的鱼符?”我问,李系微点下头。
“你就在这等,我找到迥儿就来。”史朝义收刀收符,拉我远坐殿内一角。我答应着要他快走,他冷哼再指,“李系,你敢碰她——”
“快去呀,去呀!”我推了史朝义由殿后出,一回身,李系背身窗前,透过繁复窗棱,殿前左首对那巍峨城楼两廊,那青色城垛顶,那倾斜向内城墙,那擎戟向天甲士……
“左青龙,右白虎,前朱雀,后玄武,所谓地利者,后生而前死。玄武门乃宫廷之变或兵变玄机要地,我朝武德九年玄武之变,便是在这。郭子仪虽绝顶聪明,却始终不懂帝王之术。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敌国灭,谋臣忘;功盖天下者不赏,声名震主者身败。所以,我若是王兄,也该如此!” 李系转过身来,那狼狈颓唐之势不见,只凤目星寒抑扬潇洒。“那鱼袋,还我吧。怎么,不谢谢我?”他换了语气,甚至带了笑意。
我呐呐应声,“李系,谢谢……谢谢你。”
“嗯,怎么——谢呢?”他轻嗯,“珍珠,你要好好的。”
我们两手轻触,而过。
呜——呜呜——呜呜呜——不远不近,似钟似殸,悲鸣长长。
“神龙殿鸣钟,”李系解释,“那是召集所有皇族入大明宫,因为,皇爷爷驾薨!”他突然出手,十指如电,扣我双腕。我惊叫半声,人已被扯跌向他,他反手箍我腰肢仰面按倒,唇齿压下时低叫,“珍珠,得罪!”
血涌上心,心止却跳,呆楞间他吞没我,挣扎时他击溃我。“李系——”刀风卷夹怒喝,李系松我腕上窒梏,弹地而起。锵——锒——火星溅射,金属交鸣。我睁眼时史朝义环臂抱我,李系冲天勾梁拔剑,左脚铁链赫然斩断。“史朝义?”李系指弹剑身,噌淙龙鸣,“如此,多谢!”他最后看我,纵身殿外。
我闷进史朝义怀中,他大掌抹我脸颊双唇,虎口烫灼之处,可知那刀之势雷霆。“怎么回事?史朝义,你做什么?做什么放李系走?”大哥突然返回殿中,身后跟着大嫂,不及开口他咄咄逼到面前。“李系激我引我,我做什么要忍?你莫非还想帮李豫?李系反了不正好?唐玄宗死了,李豫非进大明宫不可,让他来呀,一了百了……”史朝义冲口对喝,大哥锵锒拔刀。
“子仪!”
“朝义哥哥!”
我和大嫂急忙去拦,大哥刀鞘指他,“李系不是你!不是你想得那样!”他大叫不是你想得那样,转身飞奔出殿。“子仪!子仪!”大嫂跟去,只见他们疾追李系向玄武城楼,眼看追上无望,大哥折向西飞奔,大嫂紧紧跟随。
“朝义哥哥,我哥哥,我哥哥……”我急得跺脚,史朝义负我出殿,叫我噤声。呜呜丧钟愈鸣愈烈,愈悲愈壮,我们掩身殿角,看队队东宫侍卫疾行,前后左右护卫,李豫直奔玄武门。
“李系要动手了。”史朝义话音未落,只听咚——战鼓一声,宫墙上无数禁军现身,居高临下,张弓搭箭。
我惨叫湮于万箭齐鸣,一瞬间铁羽如蝗发射,呼号唉叫震耳撕杀。“我要走!让我走!我不要看!不要听!”我拼命挣扎,任性哭喊,他扑我扣我,捂住我全身七窍。“别动!现在不能出去!珍珠!”他忽然松了力度,我失却阻力,扑地跌倒。
“李系,终是帮李豫……终是帮着他!”他喃喃不信,我巨震抬头,去看,去分辨,李系立在玄武城楼,挥剑劈砍,浴血凶猛,城上一高个武将率众倒戈,箭射叛军,正是薛嵩。杀之再杀,砍之再砍,腥风血雨中这二人始终屹立,李系振剑呼号,城下银銙东宫侍卫且战且走,拼死护主。
咚——战鼓再响,大哥引兵由玄武之西凌霄门杀出,盔不齐甲半落,步骑仓促混乱,但接到李豫,奔逃西撤。战鼓咚咚喊杀隆隆,宫城皇城响彻云宵,承天门旌旗翻卷飘扬,禁军铁骑开赴千步天街,领先两骑,一是紫袍臃肿,一是光明重甲,想那二人,便是兵部尚书李辅国、内射生使程元振。一切是天注定,李系终是手足重,重于天,重于地,重于那句“我若是王兄,也该如此!”而大哥,齿寒心寒,却终是拿起刀剑……
杀声渐止喊声渐落,似千年经过,似百劫历过,李豫重返城下,多少人中,他左手右手,伸向李系,伸向大哥。“他们一进玄武门,我们就能走了。”史朝义长叹,我环他颈项无声,隐隐冥冥,扭头再看,大哥除盔解甲,身形顿矮。“你大哥……他解盔……是辞官!”他长身去看,俨然不信,俨然又信,大哥屈身城下,震惊当场。
“走吧!”史朝义负我飞奔,朗朗大笑。“你大哥这人多精,这么多人面前搞金盆洗手,又在这节骨眼上,李豫想杀不能,想留不及,含含糊糊又稳不住人,等他带完孝人都出城了,郭子仪实在精!”他翩然身形,行云流水踏过,森严大殿,巍巍承天,百步横街……
宫城殿阁远远身后,皇城府衙赫然面前,大哥大嫂由后追上,我们两骑过中书外省衙,冯立立于衙前,大哥下马交官印于衙前正中——“Salute!”他五指加眉,低默敬礼。
两仪四象,朱雀为南,土色为红。当我们跨过长安皇城最南一座红墙朱雀城门,闵浩抱着迥儿等在城门脚下,是大嫂和闵浩一直没走,他们跟着我们,入皇城,入宫城。呜呜丧钟再响,响彻长安,响彻天际,满城奔走军民告诉我们,那遥遥红墙朱雀里,又一代君王薨逝,从此白昼星辰改元,李豫,新君登基。
我们直行出城,我拥抱迥儿九瑾,而他拥抱我们。“这样的结局,可是最好?”史朝义诚恳问我。
轰——长安外廓城门大开,一马当先,长孙全绪挡住前路,他手攥红袍,较力扯下,一门古炮,正对我们。
“是。”我诚心答道。
第三十五章 情浓休说痴(二)
这是大唐第一门火炮,也是最后一门。
公元二百年春秋战国时,曹操谋士发明抛石机,于官渡之战大破袁绍营垒。由汉至唐,抛石机用于攻城掠地,规模越造越大,需一二百人拉绳,才能将巨石抛出,每石能击毙数人。天宝九年,大哥与突厥左贤王阿波达干结识之初,曾请朝鲜锻造后人的阿波达干锻造陌刀横刀,锻造熟铁炮径,阿波达干欣然赠予陌刀锻造方法,但熟铁锻成臼炮(一种大口径短管炮)之术,秘而不授。这以后,朔方军以熟铁臼炮代替古老的抛石机皮窠,以唐炼丹家密制火药铁弹代替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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