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线是属于公输姳的控魂丝,这树是属于公输姳的傀儡,这牌位是属于公输姳的过去。
这一刻,它们重新相拥在一起,被另一个人下着指令,你不要离开。
那些在枝头摇摇的红丝,突然不能再被风吹动,那些还没有飘零的叶子,突然不会再坠落地上,因为他们已经被个人变成了另一种物质,坚硬到可以与天地同在。
可是这个世界上最顽固的材料,也没有办法永远停歇住一颗想要离开的决心。
那个终于被人叫了“小红”的树就在路桥的怀抱里,一寸一寸地碎裂。
路俏就保持那个拥抱的动作,表情一片空白。
这样的她,让所有人都不忍心去看,卿微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画的符咒,她怎么也想不明白,所谓的万事顺随竟是要成全了这棵树有必死的决心么?
公输全全甚至不敢去捡那新得到的控魂丝,只由着那些丝线,自己慢慢靠过来依附着他,顺着他的手一点点缠绕而上。
公输钱也是一样。
今天之后,他们手上所拥有的控魂丝长度,就直逼公输姳了。
可是他们都高兴不起来,这棵树看着他们长大,从他们还是五岁的时候,他们就用自己的鲜血来向这棵树献祭,以求能获得更强大的力量,这棵树对他们的回馈总是直接又绚烂,仿佛一个老人在照管着自己的小孙孙。
有的女傀儡师甚至已经哭出了声,为了再也无法得到的控魂丝还是为了这棵长久沉默的树,她们自己都说不上来。
树还在继续的碎裂,从主干而始,向着枝头和根须蔓延,树干溃塌,枝叶凋落,花朵颓萎,好像刚刚那一树的繁茂是人们的幻觉。
只剩下这一地的碎屑,可以被风吹成任意一种模样,它曾经有一千块木头能够组成身体,现在的它似乎也是一样。
路俏垂下头,所有人都看不清她的脸。
林卓甚至顾不上去深究她的手臂的奇怪纹路,他只在纠结,粉果和牛肉丸到底哪一种能让路俏更快地恢复心情,虽然他心里隐约预感,大概这次就连烧鹅都不顶用了。
风,吹着细小琐屑,渐渐露出了它们所掩盖的东西。
一枚拇指大小的种子,又一枚拇指大小的种子,还有另一枚,这一枚的颜色,是别样的红艳。
路俏弯下腰把它们一个又一个的捡起来,最后那一枚红色的种子,她握在手里的时候,有一种异样的熟悉感,就好像他就是小红,只是换一种方式,重新陪伴在她的身边。
红色的种子并不能被人完全捡起,因为它的下端拴了一节让人熟悉的红色丝线。
那丝线牵连着地下。
顺着线的方向徒手往下挖掘,路俏找到了一个盒子。
“如果有一天,公输家出现了能让小红认可的继承者,你们就会发现我的这点隐秘,揣测一下,持信者或许是我的丈夫,或许是我的儿子,更或许是我的孙子。
有小红在,见信之人总也离不开血脉牵系,那我也就不再赘言于客套了。
若是丈夫,阿成,见信莫哭,我此生亏欠良多,若有来世,你我千万莫再相见了,我公输姳酒债尚且拖欠,情债更是懒得偿还。欠便欠了,我只当是前世你欠了我,纵使是遇见,也不过还你一杯薄酒,酬你今生为我尽心竭力,也不负我风流骄纵恣意妄为的名声。
若是儿子。我身为人母,给你们留下的,只有那点些末技艺,该说的我生前于你们也都说了,虽然那时的你们,不过是襁褓稚儿,你们母亲我生平最恨啰嗦,此处也就不再啰嗦了。如果你们有缘能看见我的这封信,作为母亲,我也要你们往河里倾上一壶酒,太平滋味,我总该尝尝。
亦谢你们,于我公输家为继。
前路艰且险,唯内心坚定者,可成千机傀儡之大成。我一生不曾避战,你们若还认我为母,凡事也就莫要退缩也莫要避让。纵横天下,靠不得钻营苟且,唯心正力强,才是抗敌之本。
若有缘能见到你们的干妈,也要替我跟她说一声,曾约好战后把臂同游,不能了,且待下次吧!
如果尔等是我孙辈之后,我就只能摇头叹息了。我那丈夫虽性情憨直心底善良,却也为人守成、不敢奋进,想来此时的你们已经隐姓埋名,甚至别居他乡,此番能见我,不过是以众人中取其最优而已。
千机傀儡师一脉虽未曾断绝,却也难见旧日体面了吧?
但凡韬光养晦之人必有制胜之宝,我丈夫却于无立足地处亦退步,他却不知道跌倒一次又无支撑,爬起来就难了。
身为公输家最不肖之人,我只能寄语尔等,无论此刻公输家已是何等败落或繁盛,千万记得,所谓古今最强者非为一人乃为一心,心恒一者,可成神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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