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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1页)

宫殿旅舍里弥漫着黑色的阴沉气氛,所有欢乐都消失得无影无踪。麦克从实验室回来了,嘴角开裂,牙齿也断了。作为一种赎罪,他没有再洗脸。他直接上了床,用毯子罩住头,一整天都没有起来。他的心也和嘴角一样伤痕累累。他回想着一生中做过的所有错事,直到他做过的一切事想起来都是错的。他感到非常悲伤。

修伊和琼斯目光空洞地坐了一会儿,然后闷闷不乐地去了赫迪昂多罐头厂,提出工作申请,并得到了工作。

海瑟心情糟透了,一路走到了蒙特利,和一位士兵打了一架,故意输给了对方。被原本花上一半力气就能击溃的对手暴打一顿让他感觉好过了一点儿。

这一伙里唯一感到开心的只有“宠儿”。它一整天都待在麦克床下,开心地啃着他的鞋。它是只聪明的狗,牙齿很尖。在阴沉的绝望心情中,麦克曾经两次伸出手,把它抱到床上给自己作伴,但它总是扭动着逃下去,继续咬他的鞋。

艾迪晃进城,去了拉·易达,和当酒保的朋友谈了谈,得到了几杯免费饮品,并借了几枚五分硬币,在点唱机上连播了五次《忧郁宝贝》。

这件事让麦克一伙名誉扫地,他们对此心知肚明,也知道这都是他们活该。社会遗弃了他们。没人记得他们原本的友善动机。就算有人知道这场聚会本来是为医生而办的,也没人提起或考虑到这一点。这件事飞快地传遍了熊旗餐厅,传到了罐头厂里,拉·易达的醉汉们讲了一遍又一遍。李忠不肯发表意见,他还在痛惜经济上的损失。故事最终传成了这个样子:麦克一伙偷了酒,偷了钱,然后不怀好意地闯入实验室,出于恶毒和邪恶,有预谋地四处破坏。就连明知事情并非如此的人也信了这个说法。拉·易达的一些醉汉商量着要不要冲过去痛揍麦克他们一顿,叫他们知道不能对医生做这种事。

麦克一伙凭借彼此之间的团结和各人的斗殴能力避开了可能的报复。有些已经很久没有道德可言的人都因为这件事觉得自己善良无比,其中表现得最激烈的是汤姆·谢礼甘。但如果他事先就知道有这么一场聚会,他也一样会去的。

麦克一伙的社会地位一落千丈。他们经过锅炉边时,萨姆·马洛伊根本不会与他们搭话。他们变得沉默寡言,谁也想不出他们要怎么从这种受人唾弃的状况中翻身。对于整个社会的放逐,可能的反应有两种:要么决心变得更好、更纯洁、更友善,要么变得更坏,与全世界为敌,甚至增加作恶的程度。对于耻辱,后面这种反应要普遍得多。

但麦克一伙在善与恶的天平上站稳了脚。他们对“宠儿”友好而宠爱,对彼此宽容而耐心。等最初的低沉劲过去,他们将宫殿旅舍好好地打扫了一番,这还是搬进来以后头一次。他们擦亮了炉子上的五金部件,清洗了所有衣物和被褥。经济上,他们没再大手大脚,甚至攒下了些积蓄。修伊和琼斯每天都去工作,把工资带回家来。他们在山上的廉价集市购买日常用品,因为没人受得了李忠那责备的眼神。

在这段时间里,医生发表了一段评论。他说的也许是对的,但他的逻辑中缺失了一环,所以很难说他的意见到底是否正确。这一天是七月四日独立日,医生和理查德·弗罗斯特坐在实验室里,喝着啤酒,听着斯卡拉蒂的新唱片,望着窗外的景色。宫殿旅舍门前有一段巨大的木桩,麦克一伙上午会坐在上面晒太阳。他们面向山下,正对着实验室的方向。

医生说:“看看他们。他们是真正的哲学家。我觉得,”他继续说,“麦克他们知道世上发生过的一切,很可能也知道即将发生的一切。我觉得他们在这世上能比其他人活得更好。当人们因为抱负、紧张和贪婪而将彼此撕成碎片,他们却是放松的。所有所谓的成功人士都病入膏肓,胃里得了病、灵魂也得了病,但麦克他们却很健康,干净得让人诧异。他们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满足自己的胃口就去满足,不会用其他说法来掩饰其本质。”这番评论让医生的嗓子彻底干涸了,他一口喝光了杯中的啤酒,然后伸出两根手指在空中摇了摇,微微一笑。“什么也比不上第一口啤酒的滋味。”他说。

理查德·弗罗斯特说:“我看他们和其他人没什么不一样,只不过没钱罢了。”

“他们可以挣钱,”医生说,“他们可以毁掉自己的生活,去挣钱。麦克在某些方面是个天才。如果他们真的想要,他们都可以变得很聪明。但他们太了解事物的本质,不会被那种渴望推着走。”

如果医生知道麦克一伙有多么悲伤,他就不会说下面几句话了,但没有人告诉他宫殿的住客们目前所面临的社会窘境。

医生把啤酒慢慢地倒入杯中。“我说这话自有证据,”他说,“你看见他们坐的方向了吧,朝着这边?嗯——再过半小时,独立日的游行队伍就会经过灯塔大道。他们只要转个头就能望见,站起来就能看清,走过两条短短的小街就能参与其中。我用一品脱啤酒和你打赌,他们连头都不会转。”

“就算他们不转头,”理查德·弗罗斯特说,“那又能证明什么?”

“证明什么?”医生喊道,“哦,证明他们知道游行队伍里都有什么。他们知道市长会坐着汽车走在最前头,坐在汽车里,顶篷上插着成行的彩旗。然后是朗·鲍勃骑着白马,挥着国旗。然后是市议会的成员,然后是从要塞来的两个连的士兵,然后是插着紫色雨伞的马鹿,然后是戴着白色鸵鸟毛、佩着剑的圣殿骑士团。再然后是戴着红色鸵鸟毛、佩着剑的哥伦布骑士团。麦克他们都知道。还有演奏乐队。他们什么都见过了,不用再看一次。”

“不看游行的人算不上活着。”理查德·弗罗斯特说。

“赌局成立?”

“成立。”

“我一直都觉得很不可思议,”医生说,“我们所欣赏的那些品质:善良慷慨、心胸宽广、诚实、善解人意、富有同情心——在我们的系统里,这些品质往往伴随着失败。而我们为之不齿的那些品质:敏锐、贪婪、物欲、卑鄙、狂妄和自私,它们都标志着成功。人们一边欣赏前一种品质,一边追求后一种品质所带来的结果。”

“如果当好人就要挨饿,谁愿意当好人呢?”理查德·弗罗斯特说。

“哦,这不是挨不挨饿的问题。完全是两回事。为了得到全世界而出卖灵魂是一个人的自由选择,几乎也是所有人的选择——但并不是所有人。麦克他们这样的人到处都是。在墨西哥一个冰淇淋摊贩身上,还有阿拉斯加的一个阿留申人身上,我都见过他们的影子。你也知道,他们是想给我办一场聚会,结果出了岔子。但他们本来是想给我办一场聚会。这是他们的本意。听啊,”医生说,“那是乐队的声音吧?”他迅速往两个杯子里倒满啤酒,两人走到了窗前。

麦克一伙无精打采地坐在木头上,面向实验室。乐队演奏的音乐从灯塔大道传来,鼓声在建筑之间回荡。市长乘坐的汽车突然开了过去,散热器向外喷洒着彩旗——然后是骑着白马、扛着国旗的朗·鲍勃,然后是乐队,再然后是士兵,马鹿,圣殿骑士,哥伦布骑士。理查德和医生专注地向前俯身,但他们看的不是游行,而是坐在木头上的那几个男人。

没有一个人转过头,没有一个人伸直脖子。游行队伍逐渐经过,没有一个人动。游行结束了。医生喝光杯中的酒,伸出两根手指在空中轻轻摇晃。他说:“哈!世上没什么能比得上第一口啤酒的滋味。”

理查德走向门口。“要什么牌子的啤酒?”

“一样的就行。”医生温和地说。他冲着山上的麦克一伙露出微笑。

人们总说:“时间会治愈一切伤口,这都会过去,大家都会忘记。”如果你置身事外,要说这样的话很容易。但如果你身在其中,你就会发现时间不会过去,人们不会遗忘,而你始终陷在一种不会改变的困局里。医生并不知道宫殿旅舍里的痛苦和毁灭性的自我批判,要不然他会为此而做点什么。麦克一伙也不知道医生是怎么想的,如果知道,他们就会恢复抬头挺胸的模样。

这是一段痛苦的时期。邪恶阴沉地潜伏在空地上。萨姆·马洛伊和老婆多次吵架,她总是哭个不停。锅炉里的回音让她的哭声听起来像是从水下传来的。麦克一伙仿佛是一切麻烦的交叉点。熊旗餐厅那位为人和善的保镖把一名醉汉扔出了门,结果扔得太狠太远,摔断了对方的脊骨。阿尔弗雷德去了塞利纳斯三次才把这件事摆平,这让他心情很糟糕。他一直是个脾气温和的保镖,从来没有伤害过任何人。他的腰领扔人技[4]是韵律和优美的体现。除此之外,城里还有一群品格高尚的夫人聚集起来,要求关闭所有不道德的嫖娼据点,保护下一代年轻的美国男人。每年独立日和嘉年华之前的沉寂时期总会发生这种事。每当这种时候,朵拉都会把熊旗餐厅暂时关闭,休业一周。这也不算坏事,大家都可以放个假,顺便维修下管道和墙面。但这次,夫人们是来真格的,不看到谁的头掉下来决不罢休。过了整个无聊沉闷的夏天,她们都蠢蠢欲动。情况不断恶化,最后相关人士不得不向她们报告嫖娼点的房主究竟是谁、这样的地方收了多少房租,如果关门大吉又会造成怎样的经济困难。就这样,她们离成为真正的威胁只差一步之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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