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点点头。
他不放心,又加重了一句:“一定不能忘记哦。”
我再点点头。
我十岁才识字,早已过了孩童最佳的启蒙年龄。学起来,自然比其他人要吃力得多,但我学得很认真,很刻苦,因为我比他们其他人都明白,能识字,是件多么不容易的事。
笔墨纸砚即便在今天,在我的心里,仍然是神圣而珍贵的东西。当时,每个谷中的少年每月都有定额的纸张笔墨可领,但我舍不得用,我用细棉布将字帖和洁白的生宣包好收起。平时我用树枝在沙地里练字,手指头蘸水在桌子上练字,对着看不见的虚空比比划划。
罄央笑着揉我的头,笑骂我小疯子。
除了罄央,我后来又陆续遇到了谷中其他的人。叠翠谷很大,除了杂役奴仆,就是许多来此学习的学生。令我高兴的是,他们年纪都不大,长相都偏好,闲暇时凑在一块拌嘴打闹,玩乐嬉戏,跟一般少年也没什么区别,只是一到授课时间,便个个自觉正襟危坐,摇头晃脑,煞有介事。
除了读书,这里的学生还要习武。每日午后院子教场以及绿茵地上望过去一片热火朝天,他们或舞剑弄刀、耍鞭挥枪,少年英豪的雏形已然呈现。
而且这里无论读书习武,并不拘泥,谁做得好,谁就是先生,是先生,就不得藏私,要向虚心请教者倾囊相授。
他们都有一个目标,要做到最好,因为那个人,如果在三年一度的选拔比试中夺得头筹,则会有彩头,那便是由谷主大人亲自传授一路武功。
叠翠谷谷主武功高深莫测,叠翠谷名震江湖,能得他青睐指点,将来扬名天下,成一代少年英雄不过指日可待。
有目标便有冲劲,有冲劲便有收获,对学习阶段的少年人来说,这是我见过的,最能促进教学相长的一种方式。
我并无荣幸与他们一道叱咤教场,每到习武时辰,我都会端一杯水,抱一本书,默默诵读。
之前的种种遭遇已经令我这具身子亏空过大,经络损害过重,谷内医师断定,我大概,终生不能习武了。
也就是说,我那个江湖梦,注定,只能成为一个泡影。
但令我痛苦的并不是这些,令我痛苦的,是我无法跟其他人一样优秀,我怕,谷主大人会后悔救了我。
会后悔带回来一个废物。
没有人会愿意带回来一个废物。
那个时候,谷主在我心里,是犹如神祗一般的存在,对一个年仅十岁的孩子来说,又有什么比将之救出火坑的男人,形象更为高大的呢?
同样的,有什么样的担忧比得上,被那个如神一般存在的男人否定鄙夷更令人痛苦的呢?
日复一日,我连瞥见这个男人的资格都没有,连跪拜心中的神的资格都没有。
我迫切地想寻找我的用处,我想证明给他看,我不是一个废物,我虽然不能习武,字写得也不好看,但我不是一无是处。
我甚至有一个简单而愚蠢的念头,只要他需要,我就算是为他去死,也心甘情愿。
虽然我这条命,值不了几个钱。
第 7 章
十岁,我还不知道,天底下的东西再金贵,也金贵不过自己的命。
什么都有可能是别人给予,也有可能由别人收回,唯有活着这件事,是真真切切,关乎自身的事。
这本是像我这样的底层小人物早该琢磨明白的道理,可叹我却兜兜转转,绕了老大一圈,才明白过来。
后来有了琪儿,我的信念便愈加明确,自己要活着,这孩子也要活下去。
而且要活得,尽量比我好。
所以我即便设计诛杀萧云翔,也为自己预留了后路,如果不是半路杀出个沈墨山,此刻萧云翔早已一命归西,京师第一琴师葬身火海,而我父子二人,正走在南下的水路上。
可是现在,沈墨山将我二人软禁在这杂货铺后小小的方寸之地里,虽然不曾苛待,但,却也不知道他下一步会对我们做什么。
正因为不知道,才更可怕。
犹如利剑悬顶,你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掉下来。
我在这不敢多喝一口水,不敢多走一步路,连日的提防忐忑,不安焦灼,已经让我倦怠到极点,这一日只是歪在榻上,竟然也能神昏疲惫,渐渐的眼皮犹如千斤重般,阖上便无法睁开。
正睡得黑甜,忽闻小孩大哭之声,我心里一惊,挣扎着醒来。屋外小孩啼声大作,听着就像是琪儿。我吓坏了,已经顾不上穿鞋,立即扑到门边,却见院中大树之下,沈墨山抱着琪儿,琪儿却在他怀里挣扎,小脸上哭得通红,我怒道:“沈墨山,你干什么?把孩子放下!”
沈墨山笑吟吟地转过身来,轻拍着琪儿的背,说:“他摔了一跤。”
我立即跑过去,一把抢过孩子,紧张地先摸他小手小脚,确定没有异状,才略放下心来。琪儿见是我,愈加撒娇,一头扎进我怀里抱着脖子大哭,一面喊:“爹爹痛痛……”
“哪里痛?”我把他板下来,着急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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